第5章 第 5 章

他还甚为好心的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如果刘七不曾见过他如此之后眼都不眨杀死上一个人的话。

刘七喉咙紧张的滑动,后背全是冷汗,他颤抖声音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几日少年耗损的厉害,发给他的伤药全被他们抢了,怕是他身上的伤反反复复从未好妥过。

刘七觉得自己赢的机会很大。

少年眉目依旧无害,他缓缓勾起了唇角,靠近他:“不要害怕,我不过是——”

阴影笼罩,刘七刚要挣扎:“你……”

“想要你死一下”,少年轻缓平静的补完了后半句。

心提起来的那刻,刘七紧紧的捂住了喉咙,他大睁着眼,从他温柔的笑再到脖颈血洞上的珠钗。

少年把他的手放在了珠钗上,伪装出他自杀的景象,然后坐回了原处,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紧紧的抱着膝盖,缩紧身子,浑身紧绷颤抖着,好似被吓坏了一样。

刘七看见的最后一眼,是少年伪装惊慌失措的瞳孔中,透出的冷漠。

宫内晚宴。

许念一路都忧心忡忡,她昨天那些小聪明好像根本没起作用,目前仍旧风平浪静的,半点也没如她的愿。

好几次她都想要把前世知道的事情讲给父母听,可她家信奉实事,最忌讳怪力乱神,若是直接说出口,怕是他们真要以为自己是病糊涂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走进宫门的那刻,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好大半天许念先是愣了愣,有些恍然。

谁能想到,她今日又重新的进来了。

只是刚走了几步,四周处处透着怪异,迎邦宴气氛怎会如此沉重。

许国公也注意到了,拉住了一旁急行的侍者,问:“可是出了何事?”

“国公有所不知,陈家今早弄丢了一个兽奴,异邦来者非得逼着陛下找到,现在别说是宴了,来的几位大人,都找人去了。”

“国公还是带着小女先行回去,据说那兽奴暴躁爱伤人,可千万别惊到了。”

真跑了?

许念眼睛亮了一下,她本也没妄想着成功,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许念当下便问:“阿爹,我们还进去吗?”

许国公略一深思,让许念先回家去,他暂且留下,到时也不至于若是中途开宴遇到许家无人来的情况。

回程的马车上,许念心情好的不行。

异邦使臣本就是野心勃勃的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难的机会,今晚的宴,绝对不可能和平继续下去。

不用进宫,还掐了阿姐的坏桃花。

当下只要等着阿姐归家便好。

栗子烫得人手红,但许念吃得就是开心。

她喜欢的东西不多,这冬日的糖炒栗子就是一样。

可惜国公府落难之后,再没有人给她买过了。

一想到这里,又有些难过。

她从中袋子挑出几个又大又好的递给帘棠,“帘棠你也尝尝。”

前世她吃过的最后一袋栗子就是帘棠给她买的,第二日她找到帘棠的时候,她已经自尽在房中。

“谢谢小姐!”帘棠开心道。

小丫头笑得比栗子还甜。

许念刚要夸她,行驶的马车好似忽然受了惊,措不及防的停住了。

“出什么事了?”许念问。

“前面好像有打斗声”,车夫说,“小姐,近来堰都多了不少的流民,想必是聚众闹事,我们要绕路吗?”

许念掀开车窗帘看了眼,若是绕路,就还要走两条街。

她做出决定:“原路就行,我们避着点便好。”

就在她要放下帘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前方的路上,少年身穿单薄的里衣,寒冬难捱,那些乞儿竟是想把他身上的所有的衣物都给抢光。

许念看见的时候,刚好有人从他身后偷袭打在他的脊背上,少年本就步履不稳的身子偏了一下,摇晃了几步,险些跪下。

或许是脱力严重,他试图回身反抗,却被人踹了手,强行踢上腿弯,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按倒跪地。

领头人恶狠狠的按着他的头摩擦了几下地面,道:“你小子有两下,走了我的地盘,还撞伤了我,你要是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们就饶你一命。”

“跟他费什么话,刚才打了我这么多下,让我们哥几个打死他报仇,我看是死人硬还是他的嘴硬。”

说罢,就是拿起一条铁链拴住了他的头,拖动了几步。

少年嘴角都是血水,身下的雪也在打斗中化开,他挣扎着反抗着,却是被人按得更紧,脸颊上的血迹瘀斑破开又凝住,溅起的水珠落了满脸。

许念刚要收回视线,挡住视线的人挪了脚步,她瞳中颤抖,猛然滞住了呼吸。

全身的血液瞬时凝住。

她看见了那双倔强抬起的眼眸。

以及——那张脸。

手中的栗子哗啦一声掉落,许念苍白着脸,像是躲什么似的飞快落下帘。

几乎落荒而逃。

脑中一片空白,是齐褚吗?

车夫不明所以,只知道里面的贵人让他走快些,千万不要停下。

许念不敢相信。

她见过的齐褚总是高高在上,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剥夺着别人的生死,他矜贵倨傲,看的最多的,就是别人匍匐求饶他的身影。

那个恶劣羞辱整个虞王府的人,现下竟是这般模样?

帘棠慌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许念脸上已经彻底褪去血色,手指也紧张的绞在一起。

她至今都记得,前世齐褚不顾她的反抗挣扎,强迫她喝下那碗汤药。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绝望。

她想要好好的活,可是都被他毁掉了!

静了片刻,许念一咬牙,若真是齐褚,那绝对不可以留。

她厉声道:“调头,我们折回去。”

她对齐褚的过往,知道的并不多,又或者说,全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了解齐褚的。

不知他的来处,不知他的归处。

前世他杀入堰都城的那天,众人才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人。

在此之前,堰都名声最盛的是他的兄长,废太子齐玹。

祈顺十一年春末,久不孕的皇后沈氏诞下一子,承帝大喜,特封嫡子齐玹为太子。

十余年间,齐玹贤德并行,勤政爱民,最受万民爱戴。

祁顺二十三年秋,敌国来犯,堰都受胁,被迫交出一名皇子到敌国为质,太子齐玹为民主动请命为质,随废黜太子位。

这一去,便是七年。

许念所有听过的故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齐褚这个人。

他是在祁顺三十二年凭空出现,杀入皇城,手持一封血诏,踏着尸海登上明堂。

那时人们才知道,昔日废太子还有个孪生胞弟。

齐氏皇族血流成河,只活下来他的亲兄长,后来的虞王齐玹。

但那个疯子,留下虞王,也只是为了慢慢折磨。

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还是时至今日的梦魇。

许念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如今是祁顺三十年末,算算时间,她那短命夫君虞王在齐国为质也该回来了。

上一辈子她不曾关注这些,是以,也不知道齐玹到底是如何从敌国回来的。

两国如今仍交恶,敌国断然不会主动放人。

所以刚才见到的那人会不会是齐玹。

前世她家破人亡之际,所有人落井下河之际,幸得虞王不嫌她家世,迎她入虞王府,虽是没救回阿姐,可雪中送炭的恩情,却是真的。

她告诉自己,

若是虞王,则救下他,

若是齐褚,便是喊上许家所有家仆,今夜也必要打死他!

去而折返的人拧着眉头从马车上下来,狐裘顺滑的领衬得脸小小的,颊上的红愠未消,就这么冷着脸步步走了过去。

齐褚于挣扎中抬眸,正看见她那双带着火气的眼睛,清澈干净的瞳孔里,倒影出了他的身影。

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仆已经上去驱赶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了。

身上的钳制被清了,齐褚翻转过身子,仰躺在地面上,他浑身早就没有直觉,他甚至分辨不出是冷是疼。

许念在他面前停住,低头凝视着他。

少女像是寒冬里的一块美玉,比漫天的白雪还要无暇一些,狐裘包裹之下,亭亭玉立。

又见到了。

齐褚忽然扯动出血的嘴角,虚弱地对她露出个笑。

微微一小个弧度,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做出来的。

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污,肩膀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浸湿衣服,躺在雪地里连抬手动弹都困难。

许念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有多惨,只盯住了那张脸。

她几乎笃定道:“你就是今日逃走的那个兽奴?”

一如前世所见,精致的五官已长成,下颚和鼻梁尤为出色,一双浓墨似的眼睛更是落上了最为传神的一笔。

只是如今没有了锦绣华服,满是伤痕的模样,跟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帝天差地别。

没等到他出声,许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衣摆干干净净的荡在风中,娇容上又全是冷酷无情。

齐褚没说话,与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嘴角原本干涸的血迹,又重新覆上鲜红。

他紧紧捂住渗血的臂膀,紧皱着的眉头看起来似乎是痛苦极了。

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能说得了话的。

许念略一沉思,忽然让开了几步,她唤最近的家仆,“你们去搜搜他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明身份的东西。”

吹过她身上而过的风,也沾染上了淡淡的清香,她面色警惕,明明是救人,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缓和感,反而因为眼睛里消散不掉的恨意,看起来凶巴巴的。

齐褚没有反抗,目光始终静静的看着许念退后。

只是某一瞬间,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屋顶。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屋瓦上,此时锋利的箭镞在月色下闪着寒光,正对准许念的致命处。

齐褚捂住伤口的手微动,许念也恰好停住了脚步。

他扭头,幽黑瞳孔沉寂在黑夜里,无辜的对许念送上了最后一眼。

真不巧,刚好赶上了送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