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丽的宫殿内不断传出小孩嘹亮的哭泣声,两名宫女掌灯,垂着脑袋,手里拿着几枝桃枝,怀里揣着两块桃板桃印,又搂着一把桃木剑,三步并做二步从云光身旁跑过。
谢解哇哇地哭个不停,南嘉帝在一旁抱了又抱,哄了又哄,却依旧无法安抚谢解。
一行太医杵在一边不敢说话,小皇子脉象正常,面色红润,他们当医官的能瞧出来的也就这么些了,连太医令都不敢多说半个字。小皇子说有鬼,可他们习的是医术,又不是法术,皇上将他们全数喊过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干巴巴晾在一边,哄孩子哄不得,把脉把不出所以然。
南嘉帝不耐烦道:“来了没有?人去了这么久,都死了不成?朕养你们做什么的!”
奶娘不知道他口中催促的那个人是谁,远远地终于见到出去找家伙的宫女们,擦汗谄笑道:“来了来了,就来了。小主子不哭,等将那驱鬼辟邪的家伙们拿来就好了啊。”
一路上大监将大概情况同云光解释清楚后,云光问道:“有鬼?为什么确定是鬼?”
大监回:“天子脚下,哪来的鬼。可小皇子一口咬定是鬼在作祟,怎么哄都哄不好,皇上没法,只好派老奴来请大人前去救命。”
云光哂笑,说着二人已到殿门口,宫女和奶娘正忙着巴不得将整个寝殿都用桃木装饰,云光越过她们径直朝谢解的方向走去。
南嘉帝见云光来了,宛若看见救命恩人,双眼瞬间有了神,忙道:“大人,这么晚本不该打搅大人清梦,可小儿实在闹腾得很,说了一晚上胡话,大人手眼通天,法力无边,还望大人能想办法救救他。”
云光走到谢解跟前,小孩稚嫩得跟刚萌芽的小树那样,头发油亮,眼睛又大又灵,不知哭了多久,鼻尖和小嘴被染了几分嫩粉,奶娘小跑过来,说:“皇上,桃枝都已经插在门拦两边了,这桃板桃印放小皇子枕头下,就是这桃木剑,桃木剑该放哪儿呢?”
云光道:“若真想驱鬼辟邪,单靠几块桃木家伙是镇不住的。”
若真有这种本事,她为何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呢。
南嘉帝反应过来,瞬间感到一丝尴尬,斥责宫女将所有桃木都撤掉。前一会南嘉帝还命她们赶紧去取桃木,这会却又责怪她们愚昧,宫女虽然心里委屈但不敢声张,只好老老实实照办。
大监见她如此淡定,似乎胸有成竹,便问:“敢问依照大人的意思,宫里真的有鬼吗?”
“鬼?你说人来带了鬼,还是自己赖着不走的鬼?”云光将目光由谢解投向南嘉帝身上,南嘉帝不知她为何会这样盯着自己,眼神闪烁了几分,谢解哭得更加大声。
这无疑变相承认太子脚下竟有鬼作祟,大监冒冷汗,忽听云光笑了一声。
一旁的奶娘悄悄抬眼观察她。奶娘初见云光本就被她的容貌吓得不轻,心中对云光自始至终都藏着猜疑。
一来她从谢解身份特殊,刚出生后便没了母亲,是她一直在身边照顾,加之谢解备受南嘉帝喜爱,待他与其他子嗣分外不同,故而狗仗人势,奶娘的身份地位也就比一般的奴才高出不少。
二来她借着这层地位,心中向来看不起其他下人,觉得自己高下人一等,就算是云光这等贵客,也生怕遭人看轻了去,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私下就云光同那些江湖骗子把戏归为了一类。
如今南嘉帝将她唤来,将解谢解心结的希望全数压在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身上,她非但不信任,反倒担心万一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来,那又该如何解。
“不过这都是小事,我过去虽然一直在山上,不晓凡间俗事,但也听说了些奇闻怪谈,都是关于你们皇宫里面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为权势为宠爱明争暗斗做了多少害人的事情,就算真闹鬼,约莫也就是死了的妃子宫女的野魂在作祟罢了。”
她话一说完,在场所有人瞬间变了脸色,宫女被吓得当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早与云光结下梁子的太医们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乐子,奶娘更是想反驳,却因云光压迫的气势硬是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监心里替云光捏了把汗,心想这人真是口无遮拦,南嘉帝就算当她是贵客,可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有这么多臣子在,真不该叫他下不来台。
南嘉帝脸色极其难看,众人表面瑟瑟发抖,实则心里暗笑等着好戏登场。
可不等南嘉帝发作惩治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就听云光笑:“当然,我不过开句玩笑,皇上不要往心里去。”
众人汗颜:......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云光示意南嘉帝将谢解放下来,接着将手放在其额上,谢解立马止住了哭声,不哭也不闹了,眼巴巴地盯着云光,小孩不像大人那般有心思,他看着云光只是觉得好奇,并未露出丝毫畏惧之意。
大家觉得无比神奇,就连奶娘都不免感到几分诧异,还真就好了?皇上哄了一晚上都没哄好,竟被她就这样安抚下来了?
谢解冲她笑了笑,素来冷面冰霜的云光难得地勾了勾唇角,嘶哑嗓音中夹着一丝柔和。
拍了拍他粉嘟嘟的脸蛋,道:“是个无辜的孩子,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以后就听不见那些奇怪的声音了。”
她又转过身,对南嘉帝道:“皇上,十六了,要不要去瞧瞧太子?”
南嘉帝一怔,他没想到云光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叫他去瞧谢毖。谢毖病发,他因受不住那股血腥之位,始终没能迈进太和殿半步,而半夜宫女突然来报,说是谢解又做噩梦,哭着喊着要父皇。南嘉帝思量再三,决定先去谢解那探探,没想到一探竟探到了十六日。
“那宫里闹鬼之事......”奶娘见南嘉帝要走,怕明日后日谢解仍是如此,便斗胆发问。
“这事好办,不过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太子,不是么?”
太和殿这边三名太医目睹了谢毖白骨生肉这神奇又荒唐的一幕后,纷纷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奇事,他们学医数十年,却无法用储备的知识来解释眼前这一幕。
众人散场的路上,太医令跟着云光的背影追了上去,他感慨道:“过去是我小瞧你了,你当真有通天的本领,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唤醒太子,接着告知我太子身上奇毒未解,现在又将小皇子莫名其妙地安抚好了,神奇,太神奇!”
云光瞥了他一眼,自顾往前走,“神奇的事情还多着呢。”
太医令好奇道:“可否说来听听?”
云光勾唇:“譬如现在你身后趴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红衣鬼,你头顶飘着四只刚出生就夭折的婴魂,还有你脚下踩着一只贴地的小鬼,他生前是被踩死的,化作鬼保留了死前最后的模样,刚巧你经过将人一脚踩在脚底在。”
太医令脸色刷地一下就白,犹如刷了层白漆,他害怕,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还是不敢表现得太怂,嘴里哆嗦重复着阿弥陀佛,对云光说:“圣人曾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别吓唬我。”
云光突然停住脚步,盯太医令良久,直到重力将汗滴拉下他肥大的鼻头,云光蓦然发出一声短促笑,她的笑令太医令心底一阵发麻,不解她何意,却依稀能从那阵笑声里听出几丝嘲讽来。
他正与开口询问,叫她别卖关子,突然!云光手臂一挥!
一股强烈的气流冲着太医令袭去!
太医令抱着脑袋刚要喊救命,谁知那股气流并未针对他,而是准而狠地扫过不远处的花丛!
云光掌心扬起一团火焰,太医令一把年纪,已经被方才那一招吓惨了,这会看见无端生出一团蓝色火焰,像极了坟场飘荡的鬼火,他刚要喊,没想到云光身影一掠,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朝着身后方袭去!!
那团蓝火正中藏匿于花丛后的女鬼。
女鬼倒在地上,眼下淤黑,一张脸煞白如纸,蓬头垢发,可若细看,其人月眉星眼,杏腮桃脸,最重要的是似乎还有几分熟人的影子。
云光皱起了眉,打探她眼里透着的浓烈的怨恨和不甘。此人死前十分狼狈,其唇色紫到发黑,不仅如此,脖子上几抹刺眼红艳的勒痕还十分显眼,看来约莫是下毒手之人先是给她下了毒,后不放心又用绳子将人活活勒死。
她虽被云光所伤,可眼里的忿然不平丝毫没减少,反倒露出更加凶狠的表情来,挣扎着起身便要与云光拼个你死我活。
云光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手臂一挥,女鬼便如蝼蚁一般丝毫没还手的余地,被甩飞五米之外!
此刻太医令终于也看见了女鬼,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双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是...是你!”他看清她的脸,立马认出了此人生前身份。
女鬼捂住胸口,恶狠狠盯着云光,似乎要将此人吃进肚子里。
云光望向太医令,问:“你们两个认识?你的故人?”
太医令抖着嘴唇,叫出了她的身份:“你是邢姑?”
“那名宫女!太子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