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老太监急道:“呦,太子殿下,您、您这么在这儿啊?”

谢毖这幅惨样,恍如从血海当中刚捞出来,实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大监,只是恰巧路过罢了。”他看向南嘉帝怀里的小皇子,挤出一抹勉强的笑:“解儿不认识哥哥了?哥哥前阵子还答应你给你讲故事呢。”

谢解听了这话,立马认出了谢毖,“真的是太子哥哥!”

随即对谢毖目前这副模样既感到疑惑又十分害怕,“可太子哥哥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看起来好痛哦。”

南嘉帝戳了戳他肉肉的脸颊,问道:“小宝,你再听听,现在是不是没有人在哭了?”

谢解立刻竖起了耳朵,清澈明亮的大眼充满天真和单纯,南嘉帝道:“太子哥哥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发出了难受的声音,让小宝误以为咱们宫里头有鬼,今晚小宝先回去睡觉好不好?”

如此温柔的语气充满了疼惜,俨如此刻站在这里的并非那位雄姿英发的皇帝,而只是一位普通的哄孩子入睡的父亲。

可谢解却摇了摇头,“可那只在哭的鬼根本不是太子哥哥呀。”

“什么?”南嘉帝惊愕。

谢解十分肯定地道:“那是一只女鬼,怎么会是太子哥哥呢?”

几人面面相觑,大监脸色凝重,民间传说,晚睡的野狗和年幼的孩童能看见听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小皇子说得郑重其事,莫非这宫中当真有鬼?

皇城闹鬼,若是消息传开了,那必定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南嘉帝想,看来必须得找含明殿那位帮忙了。

他甚至忘了谢毖还有伤在身,自顾想着前行,只是等他刚迈开步子一步之距,忽然一阵大风袭来,风之大,吹得南嘉帝寸步难移。

南嘉帝抬起袖子挡在身前,想逆风强行而动,那股怪风却接重而来,谢毖如同一幅破烂的葡萄架,风一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声,血流填满了脚下凹凸起伏的鹅卵石之间的缝隙。

大监忍不住劝南嘉帝道:“皇上,要不今日咱先算了,明日再来找山鬼吧!”

南嘉帝抬头冷眼四顾,可除了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大树和随风而起的落叶外,什么也看不见,他偏是不信这个邪,执意继续前行,这股怪风却愈发猛烈。

大监扶住谢毖对南嘉帝的背影大喊道:“皇上!太子殿下怕是撑不住了!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

南嘉帝回头望了一眼他,谢毖强撑在地上,唇色煞白,嘴里身上不断涌出鲜血,眼里一丝光亮都没有。南嘉帝望了眼前方的路,又回看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谢毖,无奈只好放弃。

待谢毖再次醒来时,太阳早已斜挂枝头,殿外明光瓦亮,殿内床边却伏跪着几名久久不起的太医。

他身上肌肤几乎全部皲裂,没有一处完好之处,前来服侍的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没几个能撑过半个时辰,全被殿内冲鼻的血腥味以及骇人的画面吓跑,任如何威胁都不敢靠近太和殿半步,连南嘉帝都受不住那样的场面,直好在殿外守着,片刻之后便回了寝宫。

她们过去知晓太子殿下身负诅咒,发病时惨不忍睹,可谁都不曾想平日如此的温润疏朗发病后竟会这么毛骨悚然。

有太医见谢毖醒了,简直欢喜若狂,忙道:“殿下醒了!殿下终于醒了!”

其他人一听,还真是!顿时热泪盈眶!若这位太子殿下再不醒,他们恐怕也得陪他一块儿去了。

昨夜寅时不到,宫中传来急令,尚药局所有在位医官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被火急火燎地召入宫中,大家一路揣度究竟何事如此紧急,到了太和殿殿门口才知道原来是为太子一事。

可太子那病并非一两日了,过去每月发作时也不见皇上这般着急,今日不知怎了把所有人包括太医令在内所有人都唤了过来,于是大家不免在地下猜测是不是太子发生了什么更严重的事情,难道是太子快要快……

那两个字还没来得及从心里冒出来,只见大监推开门,他们翘首以待究竟是什么事情,大监给一行人等递去了可怜可恨的眼神。

众人茫然若失地走进太和殿,刚踏进半步,却二话不说地承了南嘉帝一肚子怒火,一只上好青瓷杯砸得中间那人嗷嗷大叫。

众人吓得双腿发软径直跪倒在地,南嘉帝还不解气,抓起另一只青瓷碗往他们身上又是狠狠一砸,众人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谁都不敢开口,只好默默承受着这泼天怒火。

南嘉帝破口大骂:“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朕养你们尚药局都白养了!一个个满嘴读书道理,实际上全都一技无成!口耳之学!!废物!一群废物!!”

众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半点声都不敢吭,好不容易等南嘉帝骂累了,他们这才知道原因。

“前天一个个的信誓旦旦跟朕保证太子已安然无恙,说什么多亏天子庇佑,身上毒素全然已解,可结果呢!”

南嘉帝又猛地一脚踹在其中一名太医身上,那太医狼狈地打了个滚,继而哆嗦地爬了回去,丝毫不敢声张身上的痛,只好默默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毒解了个屁!结果就是现在这幅鬼样子!若非太医令医术高超,及时诊断出来研制出解药,你们一个个的都等着给太子收尸是不是?!”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他们!

可、可太子身上的毒不死早解了吗?那夜晚上一行人一个接着一个替其把脉,连太医令当时也说已经无恙了呀!

今日怎么突然又说没解了!

一众人心里将太医令骂了个遍,大家都是同一部门当官,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是半点不懂帮衬啊!丫的邀个集贸的功啊!

谢毖醒后,一行人可谓看见了眼前的希望,感动得痛哭流涕。

云光嘴角带了些嘲弄,“各位何不先出去感动,你们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好人都快被你们吵死了,何况一个半死不活之人。”

“竖子小儿!你这话说什么意思!”

“别以为皇上暂且给你面子你就能为所欲为!”

一听她说这种话,其他人心里就不乐意,几乎有干起来的架势,太医令及时出来打圆场,这才安抚了众人躁动的情绪。

细想一下觉得也不无道理,毕竟人已经醒了,皇上便也不会再想着诛他们九族,有了这般结局已是上上签,于是屁颠屁颠地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太医令与云光二人还留在此。

谢毖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肌肤,他痛得整个人都在床上抽搐,不允许任何人碰他,当然其他人也不敢碰,最初太医令面对此番状况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为其把脉,好在南嘉帝即刻命人去请云光求助,人刚走出太和殿,下一刻云光便出现在了殿门口。

云光径直了当地走到谢毖床边,其余人还来不及多说话,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她平静地抓住那只血淋淋的手。

他的皮肉绽开,云光甚至能看到底下的白骨,连见惯了尸体的太医令都忍不住呕出来,云光却连眉头不皱一下。

说来也奇怪,自云光碰到谢毖起,顷刻间,谢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她果断地将手递到太医令面前,喂了一声,前两日太医令只见她一身绿衣,若是看不见真容,甚至怪有一国公主之范,不见绿衣下隐藏着何事,可当她将手伸出来后太医令呆住了。

云光偏过头去,怒道:“愣着干嘛?嫌他活的时间太久了吗?!”

太医令这才从震惊都抽出神来,立马领会云光的意思,赶忙从医箱里翻出一根细长的银线交到其手中。

云光将银线一端绑在谢毖手腕上,太医令才得以通过另一端把探望谢毖的脉象。

把完脉之后的太医令连连称奇,云光冷冷瞥了他一眼,太医令心肉一跳,这才赶紧挑重点讲。

“殿□□内似乎有一股奇怪的气压制着他体内的毒素,所以才得以护住他的性命,可奇怪的是过去老夫替太子把脉从来没有见过这股气,像是……昨日才刚被注入体内的。”

云光问他:“他现在这状况该何解?”

太医令面色丝毫不轻松:“太子的毒倒是好办,老夫已经研制出了解药,已交给宫女熬制,只是太子如今这副模样,又没有哪一个宫女能近太子身,又该如何将解药给他服下呢?”

“倘若毒解了后,又该如何?”

“忍。”

“忍?”云光首次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太医令点了点头:“太子这病并非老夫范围内所能及,这病只要撑过十五,到了十六自然就会太平无事。”

恰时门外响起宫女哆哆嗦嗦的嗓音。

“大、大人,药、药已经煎了,是否需、需要奴婢……”

话未说完,门倏然被打开,里面浓厚的血腥味冲了出来,那名宫女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喉咙一热,一个没忍住整个人便倒在了殿前。

云光自如地接过从她手里掉落的药汤,关上门,神色冷静地地对太医令吩咐道:“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