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白浮双感觉有软软热热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

意识是清醒的,可眼皮子好像被什么强力胶水粘了起来,又重得像挂了秤砣,白浮双努力地想要动弹,却连自己的手指都操纵不了。

呼吸之间,肺管子又好像火灼了一样,想是因为呛了水,喉咙里也塞满了沙子似的难受。

白浮双突然有点怕:这么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可别因为这么一场病,给自己病哑了吧?

她心里一慌,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挣脱了密密匝匝裹着的黑暗,猛地睁开眼睛。

屋子里点着蜡烛,昏黄的光线暖洋洋地摇曳在墙上,玉氏面容有些憔悴,拿着一张帕子,细细地给女儿擦着脸,白浮双眼珠子一动,刚好与她对上。

白浮双弱弱地叫了一声:“娘……”

玉氏的眼睛一下子发亮,惊喜地丢掉帕子,又怕惊着女儿,小心翼翼地碰碰她的脸,喜得脸都红了。

“娘的双姐儿……可算醒了,吓死娘了。”

她说着,又擦了两下眼睛,扬声叫着白二郎,又上下打量着白浮双,生怕她身上还有什么差错。

白二郎刚出门倒水,听见妻子的声音,两步抢进屋子,见双姐儿正冲着他笑,也连忙上来摸摸她的脸,连连询问还有哪里难受。

白浮双都细声细语地答了,母亲柔软的臂膀,还有父亲起了些老茧的大手,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围绕在她身边,她想着这美好的一切差点就没了,也不知怎的,就跟小孩儿似的,嘴一撇直掉眼泪。

这对一个从小独立自主的成年人来说挺难为情的,可白浮双不在乎,她委屈得要死,抓着爹娘的袖子,哭得抽抽噎噎的。

“哎哟,这是怎的……没事没事,双姐儿不哭啊。”

玉氏连连拍着女儿后背,满脸心疼。

今日可折腾坏了,从早上双姐儿落水,上来以后小脸凉冰冰的,气息都快没了,将他们吓个半死,好在大夫很快来给施针按摩,又开了方子,到中午时候方缓过来,又发了热,小小一个人,烧得火炭似的。

程家那小哥也着了凉,大夫一并医了,又切切叮嘱万不可着风,白家人便把两个孩子都安排在主屋里。

幸好到晚上程树清就活蹦乱跳的,程三叔对白家人的千恩万谢也只是摆手,连叫他们不必客气,硬是什么谢礼都没收,叔侄两个好歹用过晚饭,便回了家。

白二郎晚上回来的时候,白浮双的情况已稳定下来,可听着妻子断断续续地说早上的意外,也是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又忙收拾了一床新绣的被面子,亲自提着上程家登门道谢。

邻里邻居的,大家都熟悉,程三郎常年在外,他家两位老人却与白家惯熟的,如今与白二郎坐下来一谈,两人竟甚是投机,一时便更亲近起来。

白浮双醒来后,又是几日昏昏沉沉,身上也没力,玉氏纵着她,便一直让她在主屋跟自己睡着,屋子不够用了,倒把白二郎打发到官署去睡了几日板床。

在白浮双彻底清醒之前,白莫娘就已经跟家里人“坦白”了自己推双姐儿的事,她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又只说屋后那地头狭窄,是自己一脚没站稳,撞在了双姐儿身上,才出了这意外。

眼看小姑娘自责得都要背过气去了,大人们还能说什么,甚至只得安慰她两句,叫她别往心里去。

白浮双后来听了,也只笑笑,没有多说。

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什么话都不常被当真的,况且不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处,她与白莫娘都没什么利益冲突,白莫娘又自小娇娇怯怯的,与白家三姐妹关系看上去都不错,她若较真——也不是说家里人不信任她,只是多半当做孩子间的误会罢了。

可白浮双暗地里留了心,不止自己提防着,也耳提面命着柔姐儿和橙姐儿,要她们小心。

在孩子们中间,她还是很有威望的,柔姐儿虽然稍大些,可性子软糯文静,也习惯了听这个有主意的妹妹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浮双到底从小注意锻炼身体,底子不错,也一天天的康健起来,这段时间她在家里养病,巷子里的小伙伴们都时常来看她,那个程树清也是常来的,只是他与一般的小男孩不一样,不爱在外头疯跑,反倒是次次都带了本书,搬一把小板凳,坐在屋头上看。

白浮双觉得有趣,心想这还是位小学霸,难怪能在小说正文里露个脸呢。

小学霸虽然那日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救她,看上去像是个热心肠的,平时却着实有点沉默寡言,性子闷呼呼的,橙姐儿都不太敢跟他说话。

若说白家最兴奋的,便要属白莫娘了。

白浮双冷眼旁观,她这个小姑,自小都不屑于跟她们这些小丫头片子一起玩,整日在后院屋里坐着,可白阿婆与玉氏以为她性子静,要教她针线吧,她却也不怎么爱学,倒是爱美,整日掐这个花儿涂那个草儿,又央着阿婆为她改衣裳,像什么富家小姐太太似的。

现在却又不同了,自从程树清常来串门之后,便总能在前院里看见她,讲起话来也掐着嗓子,腻腻歪歪的,连橙姐儿都看出她不对劲。

“小姑是不是喜欢树哥儿,”橙姐儿拿着她的布娃娃,跟白浮双嘀嘀咕咕,“我看见她给了树哥儿块饴糖呢。”

这小丫头嘴馋,说着说着还咽了口水,白浮双啼笑皆非,承诺等春天自己病好了,给她做虾饺和腌槐花糕吃。

江南物产丰饶,安桥县也算繁华,不仅鱼虾价贱,那些有味儿的花啊草啊的,也不像乡下那么抢手,白浮双有时候兴致来了,随手做些小零嘴儿,就引得橙姐儿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转。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橙姐儿的年纪还不足以让她明白什么叫“喜欢”,白浮双却留了心。

又很多问题,揪住个头,就很容易往下推了。

更何况,白莫娘“掩饰”得并不好。

从原书中的描写也能看出来,程树清日后会到府城读书,那时候他至少也中了秀才,又能进府学,想来功课在安桥出身的秀才里,也定是拔尖的。

白莫娘“前世”,想来最大的执念便是为自己错过了这么一个“金龟婿”而懊恼,书里程树清的那位夫人“白氏”……白浮双琢磨着,应当是自己吧。

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在白莫娘的记忆里,程家也是因一次落水与白家结缘——只是当时落水的人,是白莫娘自己。

她身子不好,被救上来以后,就常年都在床上养病,甚至有一年多的时间伤了嗓子,话都说不出来,在白莫娘的思维里,便是因为这个,她错过了与时常上门的程树清最好的相处时间,倒让白家姐妹占了便宜!

不过,她却没能看到程树清到底喜欢谁,只是几个孩子长大了,两家又交好,便张罗着要订亲。

那时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树清还在外进学,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订了门亲事,只是白莫娘在家看着,听干娘说要在柔姐儿和双姐儿中选,又恨又妒,竟买来药物打算下毒,回来的路上失魂落魄,脚下一滑,又掉进河里给淹死了。

再一醒来,便又回到了被白家收养的那个晚上。

这一世,她再不会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好姻缘“拱手相让”了!

就算是前世看多了狗血言情小说的白浮双,若是完整听到这个脑回路,也只能掩面暗叹一声有病。

不过,她既心里有了数,好生提防着,便有自信不会再让白莫娘害人,在家养病的那段时间,也没什么力气出去乱跑,索性好好研究起自己那个姗姗来迟的金手指来。

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特殊条件,“白氏颜料坊”就在白浮双落水时开张了,她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记下了那些仪器的使用方法,又在小作坊里找到了一本《有机染料化学及工艺学》,日日坐在床上死记硬背。

白浮双经历过高考教育,记忆里是极好的,只是她学的文科,看那些化学原理和工学知识眼晕得不行,也只有满腔发家致富的伟大梦想吊在前头,才啃吭哧吭哧地去啃书。

这个时代的颜料大多是矿物色和植物色,鉴于采矿的复杂,以及矿石的冶炼难度,最常用的还是各种草药的颜色提取,民间最常用的是菘蓝和青黛,都是蓝色系,而黄色和红色的色系,在当时都是较为珍贵的颜色。

白浮双研究了几天色板,又根据手头现有的几种材料,最后决定先从橙色练练手。

这个颜色鲜亮活泼,最讨年轻小姑娘们喜欢,市面上又很少见,同时合成制备不算太困难——只要弄出红色和黄色一混便是,纯度不需要太高。

白浮双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干一场,却突然被慌慌张张的橙姐儿拍醒了。

“姐姐,姐姐,”橙姐儿抓着她的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里有点害怕,“外面……外面打起来啦。”

白浮双一愣。

她要没记错日子,明儿就要除夕了,最近街上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平日可能的口角也都在尽量避免,怎么会突然……打起来了?

白浮双连忙下了床,橙姐儿拉着她,噔噔噔地往外跑,白浮双一时间有些头重脚轻的,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加快了脚步。

那是……是大哥吗?

白家大门外,正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与别人扭打在一起,白浮双扒在门缝后头,定睛去看,果然是久未归家的大哥白楚。

她才突然想起来,白楚原本捎信,是应该在她落水的那日就回家的,也不知是被什么耽搁了这些日子,她这段时间忙着养病,忙着探索她小小的金手指,竟都把这件事忘了!

如今,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门口,和他对峙的有几个汉子,看着就挺不好惹。

今日白阿公又出去饮茶,玉氏也刚好去西大街上买布,约莫要傍晚才回来。家里头只有她们几个小的和阿婆,白浮双担心真出什么事。

“橙姐儿,”白浮双定定神,“你看好门,去找阿婆和你大姐姐,你们三个人好好待在家里,千万别出门。”

“那、那你呢?”

“我去找爹。”白浮双深吸一口气,转到后门边上,悄悄开了一条缝,“记住了,我和爹回来之前,千万别开门。”

白浮双计划得很好,可万万没想到,后门居然也有人。

她方一跑出去,便被从后面一抱,两脚离地,那汉子箍得她生痛,高声朝着前头大笑。

“楚哥儿别忙,你瞧,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