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抗拒

虽然书里解决问题的姿势都是如此简单粗暴,但楚离不得不承认,这位前宗主的画功是真的好。

若不是因为画中内容有些少儿不宜,楚离还真想找人把这些画临摹下来,然后挂在墙上,给住处增添一些艺术色彩。

就比如前宗主笔下的这裙摆,当真是轻盈飘逸,有若无物,透过它,画中女子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

“这个是鲛绡。”期盈冷不防在楚离边上插了句话。

楚离正在端详一张精细到令人发指的插图,却因为期盈的话,整个人瞬间僵住。

一个人暗自欣赏“小众”艺术尚且能够淡定,可一旦不小心被朋友撞见,心态又怎么可能稳得住啊!

期盈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又继续道:“鲛绡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在宗中,只有元婴期及以上的女修才有资格穿鲛绡呢。”

“原来是鲛绡,难怪这么漂亮。”楚离木着脸翻过几页,本想着这样就能避开话题,可她余光一扫,眼前的页面上赫然又是一张图。

好端端一个前宗主,到底有什么执念,为什么非要在书里这么卖力炫她的画技啊!

期盈却蓦地感慨了一句,“前宗主这面帘可真好看,可惜我只在画里见过,都没亲眼见过。”

楚离这才俯下目光看去。

这次的图,意外地不如上一张那么暴露。

不过是炉鼎在下,女子在上,关键部位皆用云雾掩饰。

甚至连女子姣好的面容,也被一副银质流苏面帘遮住。

楚离觉得自己白紧张了一回,“这面帘如今在谁手上?”

“前宗主在位时,便将这水月帘赐给了当时的亲传弟子,也就是现任宗主。”期盈满怀憧憬道,“水月帘可是历任宗主代代相传的法器,能变幻面貌。”

“变幻面貌?”楚离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岂不是角色扮演的绝佳道具吗?

这张看似清新脱俗的插图,终究还是变得令人无法直视了。

“水月帘的易容效果是一方面,你不觉得,半遮半掩本身就别有风情吗?”期盈拍拍她的肩,“宗中有不少弟子私下找人打造类似的面帘,专门留在修炼的时候佩戴呢!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推荐靠谱的工匠。”

“……这个再说吧。”楚离矜持地摆了摆手。

前宗主这本手书,她初看时满心抗拒,可是细细翻阅下来,却渐渐得了趣味。

这些事例所配的图并非毫无章法,每个姿势其实对应着不同矛盾的解决思路。

什么时候应该以退为进,什么时候又该反守为攻。

什么时候应该见好就收,什么时候又该乘胜追击。

千变万化,堪称玄妙。

抱着学术研究的精神,楚离摘下有色眼镜,从头开始细细品味。

而她越是用心品读,对前宗主的景仰就越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这一幅幅画的哪里是床笫之事,分明是男女相处的人生哲学啊!

楚离看得如痴如醉,也不晓得自己在藏书阁里泡了多久,直到四周忽然暗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天窗,有点纳闷,“我们出来有这么久吗,居然已经日落了?”

“还没有。”期盈竖起耳朵静静聆听了片刻,“天上好像有轰隆隆的声音,应该是要下雨了。”

“外面在打雷?”楚离心下一紧。

她记得小怜最怕这种天气。

期盈好奇地问了句,“怎么,你怕雷呀?”

“没有。”楚离随口掩饰过去,“雷雨那么急,避水诀恐怕应付不了,你跟丹丹陪我来藏书阁,我不想你们在回去的路上被淋湿。”

“这雷雨来得快,去得必然也快。”期盈大大咧咧安慰她,“等雨停就好啦。”

楚离默默点头。

反正小怜蹲在屋里,雷鸣电闪都在屋外,他这么大一个人,迟早得有习惯的一天吧?

在合欢宗还有这么多日子,总不可能每次一打雷,她都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啊。

楚离沉下心,继续品读手中书籍。

与此同时,期盈走到一边,通过身上的传信玉简,与另一头的胥淮说了些什么。

一收起玉简,期盈就面色凝重地告知楚离,“我刚从阿淮那里听说,这个雷来势汹汹,还一直朝着地上劈。就刚刚这一盏茶功夫,已经接连劈倒好几棵大树,还把外门弟子回去的路堵上了。”

“这么吓人?”楚离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我在合欢宗这些年,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这样密集的落雷。”期盈抱住自己抖了抖,“这雷还真是小心眼,简直就像是追着冤家劈进宗里似的。”

楚离心中更加不安。

她的手指在书脊上用了力,那些笔迹也好,插图也罢,在她的视线里,忽然间幻化成了被雷劈出的一捧焦土。

而在瞬息之间,一道刺耳的铃声在腰间响起,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期盈茫然指着她腰上的母铃,“小离,你这铃铛怎么突然响了?”

楚离恍惚垂下视线,目视着腰间母铃发出一圈圈金色淡光,语声起初还能保持平静,“这是子母铃,我这只是母铃,而子铃系在小怜脚上。子铃感知到危险时,母铃便会有所感应,并且发出警告的声音……”

她听着自己近乎机械的叙述声,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旋即抓住期盈的肩膀,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阿盈,小怜还在屋里,他那么怕雷的一个人,现在外面又在打这样的雷,我,我怕他……”

楚离转身就往藏书阁外冲,没走两步,一道电光便从三尺开外猛然劈落。

“那你也不能冲动啊!”期盈费劲地把她拉回屋檐下,抬手指着前方一棵被拦腰劈断,正在火中燃烧的小树,“如果刚才我没拉住你,你就会落得跟它一样的结局!”

楚离腰间铃声大作,她几乎是崩溃地抱着期盈摇晃,“可是阿盈,我好怕雷会劈进屋子……是我给小怜下了禁足的法诀,是我把他困在屋里,是我害得他无路可逃啊!”

期盈没有追究细节,只是稳住语声,“你别慌,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楚离紧紧攥住发光的母铃,朝着西边浓重的乌云望去,远处不时有雷电劈落,在天幕上撕开狰狞的裂口。

而雷云上方的高空,相比之下却很平静。

楚离抬手指着上空,“阿盈,如果我们能越过那些云,是不是就不用担心落雷了?”

落雷交替落下的短暂间隙,一只仙鹤发出高亢到几乎可以划破耳膜的鸣唳,载着期盈跟楚离冲上万丈高空。

楚离感觉自己的五官都快被狂风吹到变形,再也克制不住地扯开嗓子大叫,“你不是说丹丹飞行的时候很稳当吗——”

期盈迎风大笑,“那你也不看看情况再说,呜呼——”

楚离闭着眼睛,抓住期盈,任凭气流贴着自己的耳廓狂涌而过。

不知何时,身旁忽然风平浪静,她睁眼看去,只看到丹丹巨大的羽翼像展开的水墨画卷般,从雷光闪烁的阴暗云层上徐徐划过。

借助千里眼,期盈找准外门弟子院落的方向,指挥丹丹嗖地穿过云层薄弱之处,俯冲而下。

楚离只听自己的尖叫在坠落中被切成无数片段,失重的感觉使她整个人都仿佛悬在虚空。

然而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她要找到小怜,她要亲口告诉他,她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贸然把他一人留下。

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腰间铃声与天际雷鸣都从她的耳畔消弭。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味,原本蛰伏在屋中的女修纷纷来到院中,围在楚离的房门前,对着那道被雷劈开的木门长吁短叹。

楚离抢先跳下鹤背,不由分说挤过人群,冲回住处寻找小怜。

一进门,迎接她的唯有遍地碎裂的器皿。

楚离翻遍小厅、内室、甚至小黑屋,却没有看到小怜的踪迹。

可他身上绑着禁足的法诀,他若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楚离抓着已然平息下来的母铃,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迷茫。

明明静坐在床边,可她却觉得自己如坠深渊,一颗心无止尽地下落,寻不到自己想要的尘埃落定。

她下意识地伸手拂过床幔,任凭轻纱的纹路从掌心徐徐滑过,像是无法在指间驻留的流沙,这才恍惚发觉,在被掀起的床幔之下,床头与墙边的夹角里,瑟缩着一团灰蓝色的身影。

楚离不由止住一瞬的呼吸。

铃铛“哐当”一声落在地面,原本藏在角落的少年才像是冬眠复苏那般,缓缓仰起半张脸。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如今却像泉水枯竭,看不到一滴眼泪。

楚离快步走去,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轻声唤他,“小怜?”

他看着她,连睫毛都没晃过一下,目光无波无澜,像在打量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那双曾经动人的小鹿眸里不见光芒,却满满沉淀着楚离从未见过的死寂。

她试图去拉他的手,然而他却只把指尖在膝上扣得更紧。

楚离犹豫片刻,又伸手去摸他的发顶,可她的指尖甚至还未触及他的发丝,少年便猛地缩起脖子,肩背颤动不息,生冷眼神偏向一侧,浑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

别碰我。

楚离担心他身上有伤,两手绕到他的肩后,想把他揽过来。

可他却拼命往后靠去,紧抿的唇角摆明了是拒她千里的模样。

楚离的手指被他硌得生疼。

她没有出声,只是向他靠近,直到她几乎是额头挨着他的额头,才用他能听见的话音小声问他:“至少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好不好?”

小怜没有说话。

楚离趁机在指尖施了法诀,想把他从墙根抠下来,可当他的后背一离开墙,他便扭动身躯剧烈挣扎,像是被人逼到墙角、被迫自保的小兽。

她不再勉强他,忍痛抽出被他压红的双手,任由他蜷缩回那个小小的舒适圈里。

少年的抗拒从脸上每一处细节流露,眼底沉浮着深不见底的疏冷,绝非寻常手段能够安抚。

楚离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前宗主在手书里提到过的两句话。

比起言语,更能触动人的是目光。

比起动作,更能触动人的是温度。

楚离用些微麻木的手掌捧起他的脸颊,凝视他的面容。

小怜本就清瘦,毫无血色的脸更是只有巴掌大,托在手心仿佛易碎的瓷片,苍白唇瓣没有生气,唯有被他自己咬破的下唇还沾有血的颜色。

即便他全身都充满防御和戒备,这张雨后残瓣一般的唇,却好像是他这件无瑕瓷器上唯一的缺口。

身体容易治愈,心灵更需抚慰。

楚离伸手帮他拭去那抹血色,微微俯首,将唇瓣覆上他的缺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问:ta做什么能让你开心?

姬无雁:她亲我就行。

楚离:他被我亲哭。

姬无雁:?

#你对把我弄哭这件事到底是有什么执念啊#

【小剧场2】

姬无雁: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她会骑着仙鹤来救我……

姬无雁:这剧本是不是搞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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