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景再不肯和李央独处。
从宋希的宅院离开之后，他舍弃了马车，独自朝街上走去。
李央无奈地笑了笑，快走两步跟过去：“走回去要一个多时辰呢，你身体受不了的。”
北海也跟在后面劝：“二少爷，少夫人说得对啊，先上车吧。”
袁崇景看也不看他们，大步地向前走着。
看他依旧固执的不肯上车，李央朝袁崇景道：“要不然这样吧，你坐车回去，我去街上溜达一下，正好小桃子的果脯没有了，我去给她买一些。”
“二少爷，少夫人说得对啊。”北海想也不想，紧跟着点头，末了回味过来又觉得不对，他小声和李央说：“少夫人，等我把二少爷送回去再来接你。”
袁崇景在人群中走了好大一会儿，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消散了些许。身后两人还在窸窸窣窣说些悄悄话，他呼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才转身对两人道：“走走吧，回府也是无事。”
“走走好啊，”看他终于不再别扭，李央抻了抻胳膊，走过去附和道：“走走好，还可以锻炼一下筋骨。最近这几年京都的街道变化很大呢，景哥走，我给你介绍一下。”
袁崇景没说话，倒也是安静的跟着她走。他自受伤醒来之后就没出来好好地看过四周，如今她叭叭地介绍着街上新建的景物，倒也可以。
可没走多久袁崇景就发现了，李央的人缘竟出奇的好。一条街上有一大半小商贩竟然都认识她，两人还未走到街尾，买的东西两只手都提不完了。
李央叫来北海，让他把东西都搬到马车上后，看袁崇景一直盯着他们，她有些心虚地笑笑：“这都是人情往来啊，有买有卖，大家的关系才能维持嘛。”
“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可维持的。”袁崇景不耐地道。都是一些街头街尾的商贩，说不定明天他们又去别的地方卖东西了，没有丝毫价值。
李央神秘兮兮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些小道消息就得从他们这里打听。我说出来你别不信，就你们御史台那，说不定都没有我们小商贩知道的多。”
袁崇景想了下，点头赞同道：“有句话你说的对。”
竟然被他夸奖了，这可难得。李央有些惊讶：“嗯？哪一句？”
袁崇景看了她一眼：“我确实不信。”
李央：“.....”
不容易啊，现在都会怼她了。
她四下瞅着，找了个聚集的人堆，拉着袁崇景的胳膊就向他们走去：“你别看不起这些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有时候事关某些官员或者朝堂要发生的大事，都藏在这些小道消息里，就看你的目光有没有长远，会不会思考罢了。”
袁崇景被她的话气笑：“照你这么说，我没有和他们打好交道，可真是一个大损失。”
“那倒不会，你有我呢，我和她们关系好就行。”李央朝他挑眉笑了下，得意地说：“这京都大大小小官员后院里的那些花边消息，我可都是门儿清。”
袁崇景哼笑道：“你还挺骄傲。”
到了人群边上，李央也不再搭理他，而是朝那群人笑道：“哟，周婶子，你们在这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看是李央来了，众人自发的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周婶子看到袁崇景在，关心地问道：“央央来了，你夫君这能出门了？”
李央拉着袁崇景上前：“好了好了，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了，这不，我今天带他出门转转，要不然那身骨头都躺懒了，以后家务活不都落到我身上了。”
知道袁崇景不喜这些，李央迅速的转移了话题：“你们说什么呢，最近京都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周婶子吐出口中的瓜子皮，激动地说：“也没什么大事，不就是你家长我家短的鸡毛蒜皮小事嘛。”
“哎哟周婶子，你这表情可不对呀，快说快说。”
周婶子看看四周，见除了她平时的好友邻居们之外，也没陌生人，便抬着下巴示意李央去看街对面的铺子：“喏，你看，罗国公家的世子夫人，亲自过来买东西了。”
旁人听着，立刻修正：“哪呀，是‘前’世子夫人。她那短命夫君死了之后，这世子之位，被罗国公传给他二儿子了。”
“对对对，”周婶子拍拍脑袋，有些懊悔没有把这第一手的消息说给李央：“按理说儿子死了之后，这世子之位该传给长子长孙，也就是世子的儿子的，也不知道罗国公怎么想的，竟然传给他二儿子了。听说现在这‘前’世子夫人在罗国公府，过的可惨了。”
“是啊，一个女人，没了丈夫也就没了依靠，现在地位也没了。那在罗国公府，可不得受人欺负嘛。”
李央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只觉得脑中乱哄哄的，让她意识模糊神思混沌。
袁崇景也不喜欢听这些事，他按照李央的说法提炼出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想要离开时才发现李央正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他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走了。”
“啊？哦，走走走。”她无意识地说着。
对面就是小桃子爱吃的卖果脯干的铺子，袁崇景想到李央方才说的话，见她经过时脚步不停，直直地向前走，他伸手拉住她的衣领：“等下，你刚才不是说小桃子的零食吃完了，要重新买一些吗，走，进去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向铺子大门。
李央伸手想抓住他，轻柔丝滑的衣角拂过她的指尖又迅速飘走，手心落空，下一刻衣角的主人就离开了她的身边，走向对面的铺子。
她落后两步，再过去时，就看到袁崇景僵立在铺子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人。
李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屋内的人已经挑好了东西，正在等掌柜的算银子。她一身白色的素衣，乌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静静地垂在她的背上，腰侧束着一根玉带，衬得她的身形极为消瘦憔悴。她侧站着，只露出了半张脸，眼睛正专注地盯着自己掌柜手中的算盘。
铺子掌柜算出的银钱好像有些多，让她为难地咬了咬唇。
她想了想，有些不舍地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道：“那这些不要了。”
声音柔柔弱弱，让人心生怜惜。
袁崇景立刻上前，朝他们道：“多少银子，我来付。”
掌柜说道：“一共八两三钱。”
袁崇景拿银子的手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多少？”
“八两三钱。”
袁崇景看着他，又看看桌上的那堆东西，数好银子之后递给了掌柜。然后他转首看着她，略带疼惜地叫道：“碧云。”
徐碧云，当年他们一起在书院进学时，女子书院的佼佼者，诗词书画琴棋歌舞无一不精通的才女，徐家的大小姐徐碧云。
也是当年李央逃学惊了的马车的主人，少年时期袁崇景喜欢的人。
李央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此刻袁崇景的世界里，却是只有眼前一人。他有些疑惑：“碧云，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连八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徐碧云低着头，倔强地忍着眼泪。
铺子掌柜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把徐碧云买的东西包好之后递出去：“夫人，好了。”
徐碧云迅速的抢过东西抱在怀里，低着头跑了出去。
“碧云！”袁崇景想拉她问个清楚，转身跟着她向外走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李央。他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脚步迟缓了一下，放任徐碧云跑着离开了铺子。
看着李央脸上的淡漠，袁崇景有些心慌，开口想解释什么。他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犹豫片刻之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