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要哭不哭的声音,袁崇景这才扭着僵硬的头去看她。
一双大大的,黑玛瑙似的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泪水,似乎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出来。
“我的.....女儿?”
他停顿了一下,才艰难地说出这个他从未用过的陌生称呼。
“是啊,”李迎抚着小桃子的身子安慰她:“咱们成亲的第二年,你在郴州上任的时候生的。”
说着她把小桃子抱在怀里,擦去她脸颊处的泪水:“小桃子乖,爹爹是生病了,才想不起小桃子的。以后小桃子监督爹爹好好吃饭喝药,他就能想起来小桃子了。”
小桃子抽了抽鼻子,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问袁崇景:“真的吗爹爹?”
怕她再哭,袁崇景敷衍地点头,“真的真的。”
小桃子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亮的,比袁崇景之前见过的夜明珠还要炫目。他的心,忽然就软了。
李央点了点小桃子的鼻尖,逗她道:“咦~又哭又笑的,等会小鼻涕虫要从你鼻子里钻出来了。”
吓得小桃子在她怀里钻了两下:“不要不要~小桃子不要鼻涕虫~”
她前后左右躲着李央,目光不经意地看到了袁崇景左胸口处的那点红,又立刻大叫:“爹爹流血了!痛痛,小桃子给爹爹呼呼~”
说完她的小身子不停的向外拱。
李央无奈,只得抱着她悬空在袁崇景的上方,好让她去吹他身上的伤口。
小桃子鼓着嘴巴接连吹了四五下,才去看袁崇景:“爹爹,你还疼吗?”
李央抢在袁崇景前面抢答道:“不疼了不疼了,你爹是男子汉,他不疼的!”
说着她迅速的把小桃子放到了地上,又暗中甩了下胳膊。小桃子虽说年纪小,但那一身膘可是实打实的。抱着她悬空在半空中,她实在是坚持不了多久。
往日里小桃子和袁崇景的关系最好,哪怕听到了李央的话,她还是关切地等着袁崇景的回答。
看李央累的鼻尖都沁出汗水,袁崇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可怜巴巴地朝小桃子道:“疼,小桃子再给爹爹呼呼好不好?”
如此自然的说完,袁崇景立刻就意识到了那声‘爹爹’,他说的很是顺口。
像是在某些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曾说过很多遍似的。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小桃子不知道为何他的情绪翻转的这么快,求助地看着李央:“阿娘?”
李央温和地朝她笑笑:“小桃子乖,爹爹的伤口要换药了,小桃子乖乖站着,等娘给爹爹换了药就好了。”
“好~”得了李央的解释,小桃子拽着床单一脚,乖乖地站到了一边。
李央伸手想解袁崇景身上的绷带,却被他反应过来,迅速的压着被子不让她动:“去叫北海过来给我换。”
李央朝他抛了个娇媚含羞的眼神:“景哥和我还客气什么,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有看过?”
“你住口!不准那么叫我!”
看他脸色又要羞红,李央暗爽,她挑了下眉:“还害羞了呢。小桃子你说,娘平时都怎么称呼爹爹的?”
小桃子砸吧下嘴,模仿着李央平时在她面前的称呼,尖着嗓子叫道:“景哥哥~”
李央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捏了捏小桃子胖嘟嘟的脸颊:“真是娘的好女儿!”
小桃子靠着她的腿,也嘻嘻地乐了出来。
少年脾气执拗耿直,逗的不能太过火。李央乐够了之后及时收敛心思:“行了,我先带着小桃子出去,等会让北海给你上药吧。”
她知道袁崇景肯定要和北海打听一下这五年发生的事情。
再说,她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袁崇景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不想搭理她。
李央伸手拍了拍盖住他脸庞的被子,看到他抖了一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小桃子离开。
门外北海还在等着,李央和他交代了两句,又哄着小桃子先去玩,她则独自进了袁崇景的书房。
当初两人成亲的当晚,袁崇景曾经写了一份婚前协议,上面说两人只是协议成亲,彼此之间并无任何感情。因心中对她有愧,特写此协议,若在婚姻期间,李央一旦开口要和离,他则无原则无条件答应。
协议一式两份,他们各执一份。
现在袁崇景失忆了,那这个协议万万不可被他看到。
她早把他们的房间搜过一遍了,连协议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现在看来,袁崇景很有可能把它藏在了书房里。
幸好以前为了显示他们夫妻恩爱,袁崇景曾说让她可以自由出入他的书房。
守门的护卫看到是她,连拦都没有拦,直接打开门让她进去了。
袁崇景的书房很大,前后占了三间房屋。光是书架就有六个,还不提上面放着的藏书了。那份协议只有一张纸,他要是随意夹到哪本书册里,她可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能找到。
李央在书房里急的转了两圈,目光落到最角落的那个书架上。
当初他们成亲之后没多久就去了郴州,在那边待了将近四年才回来。这么长的为官生涯,已经把袁崇景打造成一个心思谨慎谋略深沉的人。协议书那么重要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对他的仕途来说将是一个不可磨灭的打击。他绝对会藏到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去。
这就排除了他经常活动的书案周围。
李央来到最北侧的书架前。
在郴州的时候他们生活艰苦,他用的笔墨都不是上佳的,也就是说如果那张纸长时间被夹在书册里,墨水遇潮肯定会晕染纸张,袁崇景肯定会偶尔拿出来通风晾晒,这么一想,她只要找书架上那些相对来说比较干净整洁的地方。
李央一连翻了三四本书册,都没有看到那张协议。她小心地把它们放回原位,又迫不及待的抽出下一本。刚要翻开来,就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李央!你在干什么!”
李央的手一抖,书册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迅速伸手抓住,暗中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转为正常的笑容后才转身看他:“景哥?你怎么下床了?大夫说这两日你不可随意移动的。”
袁崇景已换了白色锦衣,外面披着松散的浅色长衫,满头乌发被一根翠玉簪子插在头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内里的那股气势仍然挺拔显著。他依着门框,目光盯着她手中的书:“我问,你在!干!什!么!”
书房重地,她这个样子看着就像是偷偷摸摸过来搜东西的。
李央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水盆:“我来打扫啊,你大半个月没来,上面都落了一层灰了。我想着等你好了之后肯定要在这里办公,就提前给你打扫一下。怎么,这也不行啊?”
顺着她的目光,袁崇景看到了木架上放着的水盆,里面放着湿润的棉巾。盆里的水已经浑浊到沉淀了。
他无话可说,只得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进书房。”
李央慢慢地放下书,低头揉了揉衣角,又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景哥,你以前说过,书房是随便我进的呀。这府里的人都知道。”
说着,她看向站在袁崇景身后的北海。
北海附和道:“少夫人说得对。”
袁崇景本来心情就低落阴郁,这会儿被两人一唱一和的话堵的心口直疼:“随便你吧,不看了,北海,扶我回去。”
“别呀,”李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住他:“景哥你要看什么书,我给你找。”
李央的手刚碰到他的袖角,就被他甩了一下:“不用!”
接连多次在李央面前吃了暗亏,再加上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袁崇景心中的烦躁越发的厉害。
李央收回被他衣角甩到打红的手,确保两人离开之后,敛下笑容,又回到书架前继续翻书。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却是连协议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
经过这么一折腾,回到房间之后没多久袁崇景却发了热。
幸好为他看病的陶大夫住的不远,李央连忙让北海去请他过来。自己又湿了棉巾给他擦手擦脸。
袁崇景却极不配合,左右晃着脸以躲过她的接触。
两人这么沉默地对抗着,没两下李央就没了耐心,正要说话时,只听门外一声惊呼:“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呢?”
是袁夫人来了。
也不等丫环掀门帘,袁夫人直接快步走了进来,一张脸上满是对袁崇景的担心和紧张:“我的儿啊,快让娘看看。”
跟在她后面的大少夫人则身着浅粉色碎花掐腰长裙,皮肤润白带着光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里面黑黑的眼珠在左右瞄着。冷不丁的和袁崇景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她立刻有些心虚的后退半步,躲在了袁夫人的身后。
趁袁崇景当着袁夫人的面不敢反抗,李央把凉棉巾叠好放到袁崇景的额头上,自动退到了一边,给袁夫人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袁夫人动作流畅的接替她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伸手想摸袁崇景的脸。
只简单碰了一下,就被他皮肤上的温度烫的缩了回来。她皱眉朝李央斥道:“老二家的,你是怎么伺候的!孙子孙子你给我生不了,现在连我儿子也照顾不好,我们袁家要你还能干什么!”
旁边大少夫人跟着附和:“是啊弟妹,不是嫂子说你,这二弟刚醒过来,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怎么能让他离床去书房呢,有什么要紧的事能比得过二弟的身子重要。”
李央低眉颔首,静静地听着她们的教导,丝毫不敢反驳。
看她如此乖顺,和印象中那个暴躁的痞子少女简直是天壤之别,袁崇景微睁大双眸,眼神不停地扫视着她。刚收回目光,就看到袁夫人正好奇地盯着他。
“娘?”
袁夫人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以前每次娘说这种话,你都会反驳娘的。怎么现在.....”
该不会是因为她的话,起了要休妻再娶的心思了吧?
“儿啊,”袁夫人心中一凛,劝道:“你可别起什么龌龊心思啊,你媳妇跟着你这些年,什么苦没受过,一个人在那荒凉的郴州给你带大了小桃子,你可不能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就要休妻!”
她说着,不禁剜了大儿媳一眼。
都怪老大家的,要不是她急急忙忙的和自己说老二又严重了,还说都怪老二媳妇没照顾好,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晚还跑过来。
大少夫人此时也顾不得婆婆的心思了,如果袁崇景真的休妻再娶,到时候新夫人生了儿子的话,那将来府里的财产还不是要分出去一半!
她面上微微笑着,带着一股和她气质完全不相符的亲切:“娘,二弟不是那样的人。弟妹这么贤惠,二弟昏迷这半个月,全靠弟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看看,弟妹这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小脸还没巴掌大,二弟怎么能舍得呢。”
屋内灯光明亮,李央不敢笑得太过分,只得在心里忍着。往日里大家都说大嫂的变脸功夫最厉害,今日瞧见,可真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变幻莫测啊!
袁崇景被她们吵得头脑昏昏的,烦躁地赶人:“我知道了,娘,你们先出去吧,大夫一会儿就过来了。”
袁夫人怕自己再待下去,让老二时刻想着‘休妻’的事情,再闹得家宅不宁。她拽着老大媳妇向外走:“好好好,老二你先躺着。老二家的啊,好好照顾他。”
李央点头,又亲自把她们送到门边,才返回房间等着大夫过来。
看着她全程都面不改色,袁崇景道:“我娘,经常像方才那样教训你?”
李央摇头,丝毫不在乎地说:“也不算经常。娘耳根子软,有时候听大嫂两句话,又担心你以后没有儿子继承香火,兴致来了就说上两句,算不了什么的。”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以前你最是不喜欢别人数落教训你的。”袁崇景问道。
李央看他一下,眼波含媚:“这不是有你嘛。以前每次娘说我,你都会替我出头的。”
袁崇景被她这一眼看的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的,随口找了个话题:“我...们为什么不想再要孩子了?”
李央的目光打量了他许久,最后落在他的重点部位上,扬起一侧嘴角坏坏地道:“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了。你的身子...不行了。”
袁崇景:“.....李央!你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袁崇景:我不行?最后吃亏的可是你,还好意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