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溪溪第一次见到自行车是在隔壁刘家。
刘富贵家有辆车子，蹬起来嗖嗖嗖飞快。
哥哥郑二海看到的时候羡慕得不行，直嚷嚷要借来骑。
可是没能成。
刘家人的自行车宝贝着呢，不外借。
不过，因为他家有事没事都会按几下车铃铛，现在郑溪溪倒是能分辨出自行车过来的声音了。
她挎着小篮子跑到岳清文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这辆新车。
比刘家的还更好看。
虽然都是大横梁的没有太大区别，可郑溪溪觉得，岳清文的就是比刘家的好。
“怎么样？不错吧。”岳清文微笑着把她的小篮子挂在车把上：“走！我带你去溜圈！”
车子有横梁。他把郑溪溪抱到横梁上坐好，这样的话，他骑车的时候她就在他双臂中间坐着，安全得很。
岳清文虽然只有十岁多，但他个儿很高，腿又长。根本不用费劲，直接长腿一迈便跨在了车上。双脚一用力，车子就嗖地下蹿了出去。
虽说郑溪溪之前见过自行车，却没骑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自行车。
不得不说，这东西坐起来有点吓人，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轧到一个坑，又或者是忽地碾过一个石子。
总是突如其来颠那么一下。
和作为鸟儿的时候翱翔的感觉完全不同。
郑溪溪吓得紧紧抓住车把，半点都不敢放松。
等到了目的地山坡上的时候，她下了车子，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像是汪了一潭水，仔细去瞧，哦，差点吓哭。
岳清文看得哈哈大笑：“哎呀，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坐个车还害怕呐？”
笑归笑。眼看着小孩儿一脸紧张地提防着，他也不敢继续取笑了：“别急，适应了就好。当年我学车的时候也可紧张了。不骗你，真的，我那时候也很害怕。”
嘴里说着不骗人，实际上他是说了谎。当初学车，他是脚一蹬就会了，压根没有半点坎坷。
这是青藤大队旁边的一个小土坡。
有点高，却没太高。站在上面放眼望出去，也只能瞧见大队的一些些地方。
“这里不好玩。”岳清文说着，又把郑溪溪抱回车上，转弯去了另外的地方：“我们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来到新的目的地后，郑溪溪才发现，他们来的居然是金井小学。
前些年中学纷纷停课，小学倒是没停。毕竟小学生们年纪不大，什么大事都干不了，比起做别的事儿来，还是读书来得更稳妥。
只是现在的小学也没多少人。
有些人家是因为交不起学费没让孩子来读，有些是觉得学习没用不让孩子读书。
从校园外头往里看着时，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对郑溪溪而言，校园是神秘且有力量的地方。
哥哥郑二海不止一次告诉她，在学校这个地方，可以学到很多很多有用的知识。
有了知识，以后可以为大队、为公社出更多的力，做出更多的贡献。
她一直想来学习。
可是家里太困难，莫说她了，就连哥哥们都没能捞着过来读书。
现在透过大门，望着那青瓦红砖的一排房子，郑溪溪的目光中流露出极致的渴望。
如果可以来这里念书，那该有多好啊。
“想不想上学？”岳清文拉着郑溪溪的小手，低头询问：“想念书吗？”
郑溪溪盯着那一排房屋，用力猛点头。
她想学知识。
很多很多知识。
岳清文微笑：“那就努力学说话吧。”
郑溪溪愣了几秒钟，慢慢抬眼，望向身边高高瘦瘦的少年。
“等你学会了说话，我就想办法让你来念书。”岳清文道：“只要你肯学会说话，我就保证能把你送来。学费也不用你担心，我能替你付了。只一点，要学会说话。”
面对着小孩儿亮晶晶的双眸，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学说话的动力更足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着哥哥来到这儿，半点都没用处。
中学停课了没办法继续学习。
年纪小，做不来活儿。
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因此，岳清文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总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这里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
现在能帮到小丫头，他想，挺好的。
最起码证明了他也并非什么都不行。
最起码，他还有事情可以做，还能帮到她。
哥哥每天不都在说要为人民服务么。
小丫头也是人民的一份子。
他好歹也帮到了人民。
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
“怎么样？”岳清文目露期盼，望着小孩儿：“你愿意跟我一起试试看吗？”
郑溪溪笑了。
一排小白牙可可爱爱。
岳清文开心地抬手，在她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两人又骑车在没人的乡间小路逛了一会儿，岳清文把郑溪溪带回了采蘑菇的小林子，还留下来陪她摘了会儿蘑菇。
他人高腿长，速度比小孩儿快多了。
不多会儿小篮子里就塞得满满当当。
临分别前，岳清文叮嘱郑溪溪，学说话和上小学的打算，先别告诉别人。
当然了，郑溪溪不会讲话，想告诉别人也很难。
可他就是忍不住把她当成一个正常孩子似的，作了一番叮嘱。
之所以先不告诉别人，一来是岳清文本身并非张扬的性子，二来，他也不确定小丫头能不能开口说话。
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她试一试。
能成功是最好的。
万一不能成功，他已经打算好了，也要尽力帮她，让她能够进入学堂读书。
金井小学不行就换一家。
岳清文想，她那么聪明，即便不会说话，想必也能跟上学习的进度吧。
对女孩子来说，多学点知识，终归可以多一条出路。
挺好的。
·
岳清文回到公社后，正巧遇到了于建国匆匆忙忙要出门。
岳清文心情甚好，主动打招呼：“于同志你好啊！”
“好、好。”于建国指指院子外头的方向：“我去青藤大队看看去。今天他们那边有俩新同志去饲养室帮忙，我得看看干得怎么样。”
因为心情不错，岳清文随口问了一句：“新同志？谁啊？”
于建国：“哦！是俩兄弟，叫郑大江和郑二海。”
岳清文没想到居然是郑溪溪的俩堂哥，而且还是对她很好的那两个，不由一愣，脱口问道：“他们兄弟俩负责什么？”
“养牛。”于建国道：“咱们公社的牲口不少，之前负责养牛的同志走了，另外还得增派一个人去。我就让他俩干了。”
这时候岳清文已经反应过来。
他记得听公社的人说过，养牛羊都需要到外头放牛羊的。只有养猪，清闲一点，只在圈里看好就行了。
于是岳清文笑道：“让新去饲养室的同志养牛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们刚刚去饲养室，八成照顾牲口还不太熟练，放牛的时候万一弄丢一两个就不好了。不如养猪啊，就在猪圈里养着就行，照顾周到就行，不至于让牲口在外头出什么岔子。”
“这个小岳先生你大可放心！”于建国做事认真，即便对方是个十岁的孩子，因知道对方有文化，他便认真对待，而且认真回答：“郑家兄弟俩做事认真可靠，放牛的话，绝对不会让牛走失的，不会让公社遭受损失！”
但是，即便是一个十岁多的孩子，都想到了新同志放牛可能不妥当……于建国沉吟片刻，思索道：“小岳先生你提的意见很好。我再考虑考虑。”
经过这一场对话后，于建国再往院子外头走的时候，步伐就慢了一些。
因为他在仔细去想小岳先生提点的那几句话。
他琢磨着，小岳先生虽然年龄小，懂得的东西却挺多，而且考虑问题还挺全面。
不然就把养猪的两个做得久一点的同志调去养牛吧。
让郑家这两个新同志养猪。
这样一来，两全其美了。
·
郑溪溪回到家的时候，午饭已经做好了。大伯母周淑玉正打算出去叫她回家吃饭。
今天收获满满，郑溪溪开心极了，把小篮子递给大伯母的时候，她十分自得地挺着小胸膛，一副“我超厉害”的样子。
周淑玉没想到孩子自己出去，居然能带回那么多蘑菇：“七儿真厉害！今天饺子里多放点蘑菇！”
她正愁才太少，做饺子的话不够好吃，白瞎了用的这些粗粉。
现在好了，有蘑菇。
以前孩子们偶尔能采到蘑菇回来，基本上都是煮汤或者煮菜了。这次试试看把蘑菇放到饺子里，说不定很鲜。
下午的时候，周淑玉揉面调馅擀皮，忙得不亦乐乎。
王守萍在旁边闲闲地来回逛着，懒得去帮忙。
郑三湖还是腰疼，没去刘家做事。看大伯母在包饺子，就挽了袖子想帮一把。
却被妈妈王守萍悄悄拦住了。
“你帮什么啊！”王守萍不乐意地撇撇嘴：“人家是为了庆祝俩儿子得了好差事，才特意做的饺子。你跟着掺和什么。你哥的差事比饲养员好吗？！”
郑三湖想想，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
而且她弟弟妹妹，郑四河郑五波郑六洋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玩了，不在家里，自然不用帮忙。
二房独她一个人过去帮忙的话，倒是显得她很傻似的。
郑三湖想通之后，脚步一转，回到屋里继续躺着。
反而是郑溪溪，看着大伯母一个人在忙，主动过去帮大伯母。
晚上饺子出锅没多久，郑家男人们也都陆续回来了。
郑大江郑二海兄弟俩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喜气洋洋。
他们见到了家里人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的工作调了！”
周淑玉正忙着往饭桌上端饺子，只笑笑没来得及接话。
倒是旁边翘着二郎腿闲的没事的王守萍，看似随意地一问：“换成什么啦？不当饲养员了？”
整个语气都透着喜气。
郑大江：“这倒不是，饲养员还是做的。”
王守萍兴致缺缺：“……哦。”
郑二海：“换成养猪，不再养牛了。”
王守萍一听，翘着的二郎腿猛然一跌，身子斜了斜，鼻子差点气歪。
好么。
真的是好事儿全被大房一家子给占了啊！
好好的养牛放牛当个牛娃不行么，非得改成养猪。
真是气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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