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树比较多。
遮天蔽日,有好些地方照不到太阳。
虽然下雨是前几天的事儿了,这里依然有不少泥泞之处。
郑五波生怕妹妹陷进泥坑里面去,拉着她的小手,不住叮嘱:“溪溪,我让你踩哪儿你就踩哪儿,懂不?千万别乱走。不然你的小鞋子会很脏的。”
因为要提前“踩点”,他的鞋子已经脏兮兮的满是泥浆。
很难看。
郑溪溪不想这样,忙用力点头。
郑五波很高兴。
他觉得这几天妹妹聪明点了。
最起码,可以听懂他说话,还能对他做出反应。
以前他也经常去找妹妹玩。
然而她什么都不懂,就会发脾气,或者是哭。
这几天真的是眼睛可见的在好转。
郑五波想,如果妹妹继续这样好下去,是不是很快的就能和普通小朋友一样,与他一起玩耍了?
他可不听妈妈说的,妹妹一定好不起来这种话。
他想,三婶那么好的人,她的女儿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聪明的妹妹。
“溪溪你一会儿采蘑菇的时候小心点。有些能吃,有些不行。你跟着我做就对了。”郑五波左手挎着个小篮子,右手牵着妹妹的小手,仔细盯着地面,絮絮叨叨地说:“有些菇可好吃了,鲜着呢。大伯母用这东西煮的汤,我能就着它干吃两个大馒头。”
俩人很快找到了长蘑菇的地点。
郑五波边捡边给郑溪溪认品种。
他才八岁多,也说不上来那些名字。
索性就用大蘑菇,小蘑菇,花蘑菇这种字眼儿来形容。
好歹他也是哥哥。
总得显摆一下自己的知识面有多广博。
郑溪溪天生有着辨认出食物好坏的本事。
她盯着这些菇,仔细去看哪些可以入口。
就在她找到了一种可以吃的蘑菇时,冷不丁一抬眼,正好看到郑五波拿着一个圆盖头粗杆儿的蘑菇,正要丢到挎篮里。
郑溪溪赶紧跑过去,踮着脚在他挎篮里找那个菇,然后拿出来。
郑五波以为她想玩它,笑着说:“回家再玩。咱们现在要好好捡。你看这地脏的,我们赶紧弄完赶紧走。”
说着把菇从她手里抽出来,又放回去了。
郑溪溪急得不行,索性把那个菇快速拿出来,丢到地上,猛踩几脚。
她用的力气挺大。
最起码是用了她这个年纪所能使出来的最大力气了。
菇被踏进了黑乎乎的泥地里,她的小鞋子也沾上了很多软软的泥。
郑五波惊呆了:“溪溪你这是做什么?”说着又弯身去把它捡起来:“这个东西可真不错。我记得味道很鲜。你看,它颜色并不扎眼,是可以吃的。”
郑溪溪比划着告诉他,这东西不能吃。
有毒。
吃多了会死人的。
可她不会说话。
就算急死了,也没能让他理解她的意思。
郑溪溪快急哭了。
她怕郑五波理解不了的话,回头再捡了这些东西来给家里人吃。
那可真就麻烦大了。
然而郑五波却还在一本正经告诉她,不要慌,有哥哥在,能分得出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
郑溪溪正急慌慌地打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时。
忽然间。
旁边一棵大树上传来了枝丫响动的声音。
郑溪溪抬头去看,却见一团黑影刷地下从树枝间到了地上。
仔细一瞧,她才发现,那分明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身材瘦高,明明是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裤子,穿在他的身上却异常好看。脊背挺得笔直,骨相极好。皮肤冷白,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顾盼神飞间甚是好看。
饶是郑溪溪这样见多了仙人之姿的,也不由暗暗赞一声好相貌。
少年眼眸半眯,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略微一扫,停在了郑溪溪身上。
“咦?”他有些惊奇。
乡下地方,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娃娃。
公社的人在乡间风吹日晒后,皮肤黝黑粗糙,冬日里脸颊还会红彤彤的一坨。
可她不。
皮肤白白嫩嫩的,眼睛水汪汪又大又亮,比年画娃娃还更可爱。
岳清文刚才在树杈间休息,没防备看到了这兄妹俩的“争执”。眼见那哥哥怎么都没明白妹妹的意思,他一个没忍住就跳了下来当翻译。
结果倒好。
遇见了这么一个小娃娃。
想他在京市长大,都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难道偏僻的公社里也能养出这般灵慧的小孩儿吗?
岳清文弯了弯唇角,对她略微一笑。又望向那个憨直的哥哥:“她说那种不能吃,你非要说能吃。在我看啊,你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指着那拿起来被丢下去,又被拿起来的沾了泥的菇:“这个不行,有毒。你听你妹妹的,以后别捡这种了。吃不饱是小事,丢了命可真就成了大事。”
郑溪溪歪头打量这个小哥哥。
他声音真好听。
轻轻的,暖暖的。再加上那懒洋洋的调子,怎么都听不够。
如果她的声音也能那么好听就好了。
郑五波不服气:“我以前就捡过这种,吃了没事的。”
“有种和这个类似,长得差不多。但是一种能吃,一种不能吃。”岳清文本来不耐烦多说这些。
可那个小姑娘一直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这让他很有一种“我是大哥哥我很强”的错觉。
他在家里是幺儿。
最受宠的。
偏偏只有哥哥没有妹妹。
现在冷不丁有个小女娃这么望着他,还真别说,他的心里十分受用。
他找了半天,寻到那种可以吃的,放在不能吃的那个旁边,给郑五波看对比。
郑五波好歹是瞧出来了不同之处。
这俩的杆儿颜色不是很一样。
伞的形状也不完全相同。
“我劝你最好别捡菌类了。”岳清文瞥一眼那小姑娘,忍不住叮嘱:“这东西难说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保险起见,都别吃为好。”
郑五波耷拉着脑袋:“可我想,多点菇,就可以多点食物啊。”
家里人多。
粮食少。
总也不够吃。
偏偏他年纪还小,不能跟着大人做工。
只能吃白食。
郑五波越想越心里难受,眼睛里就汪了泪。
岳清文也知道公社里很多人家吃不饱饭。
他看小女孩儿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穿的衣裳都全是补丁,想也知道她家境况怎么样了。
不过,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大家萍水相逢,随便闲聊几句便作罢。
再多的,他也不会多讲了。
岳清文转身打算离开。
走了几步,想起来什么,他回头问:“哎,小孩儿,你怎么不直接和你哥哥说,那东西不能吃啊?这样拽来拽去,再踩几脚的,不麻烦吗?”
听到这话,小女孩儿低下了头。
乖巧又惹人怜爱。
岳清文转而去看她哥哥。
郑五波耷拉着脑袋:“我妹妹不会说话。”
“嗯?”岳清文愣了下。
“她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话。”郑五波觉得自己该为妹妹辩解几句,就道:“我们溪溪可聪明了,只是暂时不会说而已。再大一些,肯定就能说了!她现在都能听懂我说话,以后自然也能跟着我说话的!”
虽然他一再强调着。但是岳清文听了后,眉心却是渐渐拧了起来。
他目光扫向小女孩儿:“能听得见吗?”
郑溪溪点点头。
岳清文若有所思。
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说话,恐怕有些难办。
而且在大队子里,这样的孩子太“怪异”太“扎眼”,小姑娘一定遭到了不少的非议,也接收到了不少另类的目光。
忽然有些心疼这个乖巧的小孩儿。岳清文叹了口气,扯嘴角笑笑:“走。我请你们吃顿好吃的。”
郑五波警惕地望着他:“你想干嘛。”
伸手就把妹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岳清文哭笑不得:“红日饭店去不去?我带你们到那儿吃一顿。”
郑五波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红日饭店,那可是在公社里最大的大饭店,是只听说过却从来没去过的好地方。
可是郑五波还有些犹豫。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平白无故,人家凭什么请他们?
“不去了。”郑五波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大伯母还在家里等我们呢。而且。”他支支吾吾:“我大伯母她们不会让我们吃外人东西的。”
岳清文低头望向小女孩儿。
瘦瘦小小的,明明已经六岁多,看上去却跟四岁多的孩子似的。本来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脸圆圆胖乎乎的才对。
可她很瘦,一张小瓜子脸没有半点圆润的样子。
“我找人开车来接我们,很快就能吃完。”岳清文说:“你们别跟你家大人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