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暗自紧攥着拳,心里骂了句:“这姓谢的怎么都这般讨人厌!”
她想了想,谢衍如此厌恶她,无非是嫌弃她曾得过花柳病。
关于这种误会,她不想澄清。
她暗自捏了自己一把,坐到窗边,顾影自怜,独自抽泣:“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穿给你看的。看夫君这般态度,我已明白了。哎,我是残花败柳,我不配。呜呜呜……”
谢衍见她哭哭啼啼,眉梢轻佻,演技拙劣了些,可此事若传到谢昀那,指不定又来闹了。
还是赶紧打发走吧!
“行吧,权当我说错话,咳咳……赶紧回你院子去,别在这碍着我眼。”
荀馥雅眉眼舒展,瞥见书案上的汤药,知晓谢衍又不想喝汤药,下人拿他没法子,于是毫不迟疑地端给他:“娘命我伺候你喝汤药,这汤药你不喝,我可走不得。”
谢衍拧着眉毛,欲想找人撵荀馥雅出去,可谢昀那混账不许他欺负荀馥雅,他的心里很无奈。
他的视线落到汤药上,眼眸深不见底。
荀馥雅的底细他派人暗中调查过,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结果。
他没耐心跟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周旋,躲过汤药,一口气将它喝完。
“滚!”
“滚不了。”
荀馥雅为难地说道。
“……”
谢衍不悦地挑眉。
荀馥雅语带委屈地说道:“我饿了,得吃完饭再走。我那院子,娘不给备午膳。”
“……”
面对女人的得寸进尺,谢衍忍着怒意,命人端来午膳。
酒足饭后。
荀馥雅惬意地依靠在窗台上吹风,谢衍不耐烦地催促她:“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吧?咳咳……”
岂知,荀馥雅有恃无恐,悠哉悠哉地表示:“饭后不宜立刻走动,否则会肚子疼。夫君,不如我们来点小消遣吧。”
他的目光骤然冷下来,俨然已是发怒:“别夫君夫君的叫,呵呵……以后你只许叫我大公子。”
荀馥雅默认他的要求,坐在棋盘前,向他提出邀请:“听说大公子是逐郡第一才子,棋艺高超,不如我们来下棋?”
谢衍忍无可忍,厉声怒吼:“滚、出、去,咳咳……”
荀馥雅坐得稳如泰山,再度顾影自怜:“好吧,我是残花败柳,我不配,呜呜呜……。”
“……”
她一哭,他没辙了,决定在棋艺上虐死她。
可第一盘,荀馥雅赢了。他不以为意,觉得这只是侥幸。
第二盘,依旧是荀馥雅赢。他轻蹙眉,猜想她只是运气好而已。
第三盘……
第四盘……
……
他们一共下了十二盘,皆是荀馥雅赢,谢衍落得满盘皆输。
荀馥雅走出谢衍的院子已是月朗星稀,晚风徐徐。
她舒服地舒展筋骨,心情愉悦得很。
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不知道,但她知道,谢衍必定睡不着!
翌日,荀馥雅再次踏入谢衍的院子,谢衍待她的态度已截然不同。
从前大门禁闭,如今大门敞开。不等她催促,谢衍已盯着她一口把汤药喝了,不等她开口,他已命人摆好饭菜,不等她吃完,他已迫不及待地催促她赶紧布棋。
对于在棋艺上享负盛名的谢衍而言,连败十二盘乃奇耻大辱,若不能一雪前耻,他怎能安心入眠?
可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地下棋,荀馥雅总有办法让他输得一败涂地。因而,每每她从谢衍的院子走出,已是夜幕高挂时。
从谢衍的院子回到她的院子,须经过一段较为阴暗的林荫小径。她踩着地上的鹅卵石,想到谢衍那吃瘪的表情,心里偷着乐,没注意到前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啊呀!”
她吓了一大跳。
任谁在黑黢黢还透着绿光的环境里突然看到什么都会吓到,她捂着额头,连连退后好几步。
少年肌理结实,她的额头被撞得一阵发晕,待她抬眸看见了谢昀的脸,方定了定神。
谢昀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玉白紧身龙纹长袍,玉带环腰,将结实的身材勾勒得完美性感,使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朗、潇洒不羁。
即便是黑暗,也无人掩盖他耀眼的光芒。
而谢昀在半暗的光影中与荀馥雅对视,有几分错愕,将手放在被她撞过的地方。
他感觉她的声音甜糯糯的,那个颤抖的“啊呀”带着上扬的调子,像是破碎的呢喃。刚刚那一撞,不知道是什么撞进了他的胸膛,让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荀馥雅看不清谢昀的脸色,却知刚刚撞到了他。谢昀本就霸道不讲理,心情不悦时就爱动手,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撞疼你了吗?”
谢昀弯了弯唇:“嗯。”
荀馥雅不知如何是好。对她而言,这简直是天降横祸,谁知道谢昀会在此处出现。
灯光忽明忽暗,她始终看不清楚谢昀的表情,似乎心情不太好,随时会暴怒。
盛夏已悄然而过,秋意渐浓,荀馥雅站立在风中,有几分无措,感到有几分寒意。
“我不是故意的。”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还在发晕,忍不住小声说道,“你也吓到我了。”
谢昀差点笑出了声。
他在背光处,能看见她的模样。她今日穿着七彩长裙,空气刘海让她在光影下多了几分柔美,那双冷傲灵动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几分,不如白日里看上去那样的冷清。
明明害怕他,却极力镇定。
这样的她,对他竟有种致命的吸引。
“怎么,撞了人不认账啊,你们文人雅士的圣贤之书就是这么教的?”
荀馥雅抬眼看他,认真地说道:“圣贤说,要道歉,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昀嗤之以鼻:“老子目不识丁,乃一介武夫,不懂你们文人这一套。”
荀馥雅知他不讲理,不敢大意回怼。
夜色昏暗,远处还有些许明灯,透过竹林,林荫小道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微光。她突然低垂着眼眉,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在一年后会毫不留情地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在京城呼风喝雨,动不动便杀人屠杀,随意拿捏别人的生死。
他是人间的阎王,很危险,不能靠近,更不能得罪。
她弯腰,认真给他鞠了个躬:“对不起。”
“……”
暗黑的眼眸流转着复杂的光,谢昀静静地审视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怕自己,就仿佛他会顷刻之间杀了她似的。
暗淡的光下,荀馥雅听不到任何回应,心里慌得很。
至今,她都想不明白,当年谢昀闷不吭声发疯似的追杀学堂子弟,像出鞘的利刃,锋利无情,势不可挡,让人畏惧。
斟酌了半刻,她期期艾艾地表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打回来吧。”
她犹疑地伸出一只纤长玉白的小手。纤细美丽的手指,指尖带着浅浅的樱粉,晶莹可爱得很。
谢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小手许久,啧了声:“成啊,不许喊痛。”
荀馥雅不吱声,谢昀眼眸暗了暗,扬起手要打下去的那一刻,神情烦躁地收回手。
他直勾勾地盯着荀馥雅,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仿佛要抓住什么。
那一刻,他想到了荀馥雅写在婚书上的字,那么地秀丽工整,是他那狗屎一样的字所无法比拟的,就如同人一样。
于是他开口道:“你字挺好看的,给我默写一首《相思》吧。”
然而,他并不知晓荀馥雅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多么地恐惧。
她惊恐地瞪大眸子,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谢昀近在眼前。就在那一刻,她以为对方也像她一样重生了,吓得呼吸差点停止了,脚忍不住往后退。
“啊!”
不小心踩到坑里去了,脚扭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发出了痛叫声。
谢昀见她突然摔倒,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些许:“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
“你们女人真是娇弱。”
他蹲下身,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荀馥雅抗拒地挣扎:“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老子直接就亲。”
“……”
荀馥雅岿然不动。
谢昀将她放在有光的原石上,蹲下身来察看她的脚。
他低眸,轻轻地说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她最爱听这首诗了。明明目不识丁,却因为我爹给她写的这首诗,跟了他这么一个人渣,还没进入谢家的大门就死了,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他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但表情却很沉痛悲伤。
试问这世上有哪位孩子不爱着自己的娘?
上一世,她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娘,做了许多非她所愿之事。误了旁人,也误了自己,却不曾后悔,不曾怨恨,因为那是自己最爱的娘。
在同理心的作用下,荀馥雅认真地写了一份《想思》给谢昀。
谢昀如获珍宝地捧在手心上,带着她到谢二夫人的墓前拜祭。
“娘,这是你最爱看的诗,你认不识字,我念给你听吧。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吉,此物最相思。”
荀馥雅凑过去,指着“撷”字,忍不住纠正道:“是劝君多采撷。”
谢昀脸上浮现几分困窘之色,但并未发怒,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离得太近,他甚至闻到了荀馥雅衣裳上散发出的熏香味道,比他曾经闻过的任何一种香味儿都好闻,像雪中的梅花,清清冷冷,却又透着点沁人心脾的甜。
原来她是这样的。
见荀馥雅移开,他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念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荀馥雅听到耳里,心情复杂。
上一世,谢昀听到她让他送这首诗给怀淑公主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