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伎俩

众人一阵儿说笑,忽的只听自鸣钟当当当敲了数下,喜塔腊氏笑容渐收,捧起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盏,低头瞧瞧女儿被裙子遮住大半的绣鞋,瞥瞥王妈妈,又瞧瞧刘嬷嬷,见她们皆点头,嘴上的笑意更浓。

喜塔腊氏歪着头对宝娴笑道:“这鞋子穿着可合脚,会不会有些挤?”

宝娴微微一怔,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带着些许疑惑道:“并不会,穿着正好。”想起近来针线上人送来的衣裳鞋袜越发精细频繁,又道:“只是我如今还在长身体,鞋袜做的太勤,也只是浪费而已,叫她们少做些罢!”

喜塔腊氏却笑着摇头,挑眉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说贴身衣物不说穿一次就扔了那般靡费,你却也是我和你阿玛的心头肉,每日吞珠咽玉也不无不可,何苦这样自苦!”

宝娴微微一噎,每次说起类似话题,自家额娘总能给自己打击,让自己对额娘眼中奢靡和平常之间的区别产生疑问。

喜塔腊氏笑笑,敷衍了女儿几句,见女儿嘟嘟嘴,倒也没有说什么,于是笑道:“傻丫头,你是额娘的亲闺女,额娘还会害你不成?听额娘的就是了!”

宝娴虽然听不懂额娘言语中的机锋,但还是条件反射的点点头,多年来的教训告诉自己,听额娘的准没错。

可能是内心强势的女人都对乖巧懂事的孩子更为喜爱,喜塔腊氏望着女儿娇软的眉眼,疼爱之情更重,甚至隐隐有想法将这样乖巧的孩子,嫁到能被自家拿捏住的人家,但这种念头只是一瞬就消失了,毕竟在此时代,家世只在婚前显赫,婚后生活好坏还是要看夫家是否兴盛。

喜塔腊氏摇头轻笑,只觉自己刚才真是昏了头。

为了启发宝娴的审美,喜塔腊氏并众丫环仆妇们聊起了一些衣裳的配色等话题,宝娴听了倒也觉得有些趣味,不时笑着接上一两句从温夫人那里学来的一些搭配窍门,倒让众人也是获益匪浅。

看着女儿表情生动的说着话,喜塔腊氏一时好笑,也就亲自倒了盏香茶,喂给女儿滋润喉咙。

宝娴脸蛋红红的喝了额娘亲手喂得茶,嘴角的笑花儿止都止不住,见喜塔腊氏似乎很喜欢听自己说话,于是为了讨她欢心,又给喜塔腊氏讲起了笑话,逗得喜塔腊氏也是笑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

宝娴吐吐舌头,对着喜塔腊氏俏皮地眨眨眼,一脸的狡黠可爱。

喜塔腊氏见了女儿脸上的笑意,被逗得咳了两声,才拿着帕子用纤纤玉指点了宝娴的额头好几下,才笑道:“你这丫头,人人都说你稳重,哪里见过你淘气的时候!”

又是一阵儿说笑,喜塔腊氏摸摸女儿柔嫩的小手,想想女儿马上就要开始学习刺绣,并要在出嫁前娴于刺绣,也有些心疼,暗道女儿的一些喜好倒也不必太过严苛了。

喜塔腊氏望向自鸣钟,瞥瞥时辰,便也不再逗女儿:“你前两日要额娘给你买的书,已经买来了。如今你的书房,怕是比你阿玛的书还要多些了。”

宝娴惊喜不已。她前些天向温夫人要了书单,把各种类型的书籍都选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快那些书籍就来了。

喜塔腊氏吩咐将书搬到宝娴屋里,见女儿满脸的惊喜,还是没忍住叮嘱道:“虽说都是些好书,却也不要耽误了学满语,那才是咱们的根本哪!”见女儿乖巧点头,她又笑道:“你如今身子还虚着,这些汉人的书最是耗神,每日还是要少看些!”

见宝娴拉着她撒娇,喜塔腊氏无奈的叹了口气,戳戳她平滑的眉心,对着宝娴轻声道:“你今儿也累了,回去让丫环给你捏捏脚,也舒坦舒坦。”

宝娴听了乖巧的起身施礼,才带着满身地喜气回了芷兰院。

一脚出八脚迈,等到宝娴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刘嬷嬷面上一丝不乱,将除了南花和春燕的其余人尽数派了差事打发出屋后,见喜塔腊氏姿势更加松快,不由问道:“太太,姑娘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喜塔腊氏睨了刘嬷嬷一眼,才淡淡道:“能有什么不妥,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刘嬷嬷也会意的笑了。不过是将姑娘的脚控制住生长速度,又非裹脚缠足,又有何不可呢!笑罢,刘嬷嬷又叹了口气:“如今汉女在满洲是越发吃香了。”

喜塔腊氏也是唏嘘不已。

年少时恣意妄为,不顾额娘为自己谋划进宫的决定,仅凭己心选了龚内春为终身依靠,以为夫妻间必将再无二人插足。

谁知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八九,年少夫妻、多年情谊,到底还是比不过女色的诱惑,渐渐地一个个的妾室开了脸、得了体面。好在丈夫近年来越发不好女色,更重视于自己的夫妻之情,也没有庶出子出生,不然喜塔腊氏就要呕死了。

但那几年最艰难的岁月,各式环肥燕瘦的美人中,喜塔腊氏最为嫉恨那几个娇怯怯的江南小娘子,也颇使了些鬼蜮伎俩。但因着满族女郎的洒脱天性,却也颇吃了几个亏。尤其在当初孝献皇后那般狐媚宫廷,把顺治皇帝迷得非她不可,那时的福晋太太们嘴上骂的凶狠,心里岂有不羡慕的?不过是求而不得罢了。

但那也给她提醒了男人的喜好,让她在有了女儿后,知道该将女儿从那里开始栽培。随着京中风潮给女儿请西席不过是其中一项手段罢了。

在当下早有明旨严令不得缠足裹脚,虽说收效甚微,但喜塔腊氏这样的女人,如何会触犯国法,不过是擦边球罢了!穿小鞋既不会伤了脚也不会让脚肆无忌惮的长,不过是费几双鞋罢了,她们这样的人家,又哪里会心疼这些俗物。

喜塔腊氏嘴角盈笑,心中暗暗沉吟。

刘嬷嬷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见此不敢打扰喜塔腊氏思考,对着春燕和南花使了个眼色。南花点头,对着春燕比了个手势,就跟着刘嬷嬷退了出去,只留春燕捏着一柄团扇,为喜塔腊氏徐徐地扇起风来。

院子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古怪,倒让刚回来的龚内春一愣。

夫妻二十载,龚内春对喜塔腊氏也是知之甚深。

妻子瞧着矜持冷淡,其实心中自有沟壑,处事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圆滑有度,虽说性子执拗了些、总爱吃些干醋,却也是个几乎完美的满洲贵妇。如今见屋内气氛诡异,龚内春更多的是惊诧。

好在喜塔腊氏很快笑着迎了上来,虽瞧着仍有些精神不济,面上却也看不大出来了。龚内春见了更觉放松,一派淡然地去里间换了衣裳,直到躺在黄花梨木月洞门架子床里时,才状似无意的询问出声。

喜塔腊氏闻言坐起身,在昏黄的烛光中看起来有些虚幻。

她握着龚内春的手,语气里带着些怜惜:“也没什么,只是瞧着咱们女儿,有些感慨罢了。”

龚内春哈哈一笑,明了妻子的隐意,想着女儿小小年纪规矩、气度就样样出挑,嘴角一翘,笑道:“咱们女儿还早呢,你也太着急了些!”见妻子拧着帕子不出声,又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大不了就给女儿报个病,拖到逾岁也就是了!”

龚内春说这话不过是为激起妻子心中的不甘,于是语气也有些轻飘飘的。果然,喜塔腊氏面上的怜爱之色顿时退去,一脸郑重的拒绝了。

龚内春懒洋洋的摸着妻子的一头如瀑黑发,嘴角的笑意更浓。

喜塔腊氏被丈夫的动作羞得脸一红,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才贴到龚内春耳边低声道:“如今不比从前,当今自十四岁亲政,一路杀伐果断,且不断通过选秀加强皇权,近年来颇有成效。我虽是后宅妇人,却也能看出其中凶险之处。”

见丈夫虽不明所以,但仍点头称是,喜塔腊氏语气放柔,黯然道:“正因如此,咱们也更要小心行事,何况在选秀这样的国之重策上动手段?”

喜塔腊氏瞧着龚内春满脸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暗叹,只觉其政治觉悟还是不足,于是又道:“咱家虽也称得上当今心腹,却还是差了些,如今您又在江宁这群狼觊觎的地方做总督,本就难为。哪怕我再疼女儿,也不能拿你在皇上面前的脸面给闺女壮脸。毕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龚内春听着妻子的话,忽的浑身一悚。

是了,当今虽比自己小两岁,却是英明神武,手段果决之人,自己若耍手段,皇上怕是面上不显山露水,怕也会恶了自己。

自家虽也是豪门世家,在吉阳是有名的望族显姓,但迁至京城后,还是势力大不如前。如今为了家族昌盛,与爱新觉罗氏联姻,是自家几代人的谋划。若只因着些小事恶了当今,可就是悔之晚矣了。

又想起曹家虽说极有圣宠,依旧对人谦恭知礼,尤其对圣上更是忠心不二,龚内春心中有所明悟,也暗暗决定自家必要紧跟当今,忠贞尽责才是。

龚内春看着妻子的眼光越发敬爱,拍拍她的手,温言道:“放心罢,我明白了,只是日后要苦了咱们女儿了。”

喜塔腊氏也是有些感叹:“你也别担心宝姐儿,她素来是不大要人操心的好孩子,平日里我又盯得紧,定是不会出错的。且离大挑还有好几年,以咱们丫头的资质,定然无忧。”

龚内春笑笑,平复一下此事仍有些激荡的心情,在纱帐中看着妻子美貌依旧的容颜,心中对有喜塔腊氏这个贤内助,更觉满足,不免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喜塔腊氏听得耳根一热,又羞又臊的啐了一口,才甜蜜的歪进丈夫怀里,露出了婉转娇媚的小女儿态。

龚内春看的眼一直,将妻子揽的更紧了。

两夫妻温存了一回,直到夜已渐深,才在朦胧月色中幸福地睡了。

而在芷兰院,宝娴目光莹莹地看着书架上有规律有次序的书籍,一脸幸福地谢过春红和绿萼,才在王妈妈的连连催促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