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娴脸上红扑扑的,坐在炕上笑嘻嘻的。
王妈妈此时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她是府里颇有脸面的仆妇,喜塔腊氏又素来视她为心腹,从未在众人面前如此下过她的脸面,不免有些羞臊。
但王妈妈到底是个老成人,又是喜塔腊氏的陪嫁丫环,对太太的算计也有些明白,不过为了杀鸡儆猴而已。但虽然心里清楚,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仍心头火起,丢下手里的帕子,出屋去找小丫头们的晦气去了。
秀荷也不多言语,只瞪了屋里小丫头们一眼,便很快转身,笑眯眯地捧出了几碟子今天大厨房新做的甜糕酥饼,放到了炕桌上。
正好王妈妈从门外进门,搓搓手,瞪了一眼秀荷,见她退缩,才笑着对宝娴道:“格格,吃些茶罢,天怪冷的暖暖身子。”说着慈爱的替她扶正头上的暖帽。
虽然早点只吃了一小碗果子粥,但才吃了一盏奶豆腐,宝娴并不很饿,于是只是捧着热茶喝了两口,便把王妈妈拉到身边坐下,亲昵的给她喂着点心。
王妈妈老脸一红,看着小丫头亲昵的给自己喂着点心,还是喜得露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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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宝娴被王妈妈叫醒,洗漱更衣后,窗外的天色仍有些暗。
打着哈欠,宝娴将两只什锦馅的艾窝窝和一小碗鸡蛋羹尽数吃净了,只略歇了一小会儿,就去了正屋。
喜塔腊氏此时刚刚吃完一盏燕窝粥,正在补妆。见女儿来了,笑着向她招手。
宝娴走到近前,先软软的向额娘行了个蹲身礼,糯声道:“请额娘安。”才贴到喜塔腊氏身上和她撒娇。
喜塔腊氏笑着点点宝娴,又取出小靶镜,看看面上妆容,才满意地点点头。
打量女儿今日穿着一件大红绣梅镶边小褂子,戴着金项圈和长命锁,打理的极是干净大方。只是头上因着未留头,只带着一顶毛绒绒的小暖帽,所以略素淡些。
喜塔腊氏就从妆奁中拿出一支绒花斜插到女儿帽檐上,又仔细端详了女儿全身,才满意的放下手。喜塔腊氏又问了时辰,在春燕的提醒下,揽着女儿、带着丫环媳妇子们前呼后拥的向福寿堂走去。
自前岁,阿玛龚内春承袭了爵位,祖父祖母就搬到了福寿堂起居。自家阿玛强留不住,只得应了,但仍特意重新修葺了福寿堂。
小院门口到正房,一路都是用上好的大块青石板铺就,三明两暗的五间元宝脊大屋皆为雕梁绣柱,两侧的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百灵等鸟雀,它们叽叽喳喳地轻叫着,互相啄着羽毛,更为福寿堂增添了勃勃生机。
院中种植了西府海棠和松柏树各十数株,院中砌了数个花坛,坛中栽种各色名贵花木;花坛四周散置山石,配着新刷的墙面,显得极为鲜亮。
喜塔腊氏和宝娴走进正房,就见老太太的大丫头葡萄迎了上来。葡萄恭敬的行了礼,才笑着道:“太太和姑娘来的正好,老太太刚还念叨呢。”
喜塔腊氏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绕过一架紫檀攒花缂丝画屏风,脱了身上的斗篷,走到小厅,就见老太太正微笑着盘腿坐在炕上。
老太太拜都氏今年已六十有余,但头发仍然黑亮,头戴酱枣色福纹宽抹额,身着半旧的家常衣袍,除了手腕上挂着一串碧玺手串,全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显得极为简朴。
不过老太太虽然衣饰不算光鲜,但只观她的气度,以及身上的威势,便可知其年轻时必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
喜塔腊氏神色一整,收敛了面上的傲气,恭敬的带着女儿行了礼,才笑意盈盈的在老太太的叫起声中,起身落座。
说来喜塔腊氏的打扮一如既往的华丽。
梳着盘辫的乌黑秀发中点缀着金玉翠帽花,以及几支名贵的金簪玉钗,面上的妆容浓艳妩媚,长眉纤长入鬓,配上喜塔腊氏高贵的气质,看起来格外骄傲艳丽,雍容华贵,娇艳不可方物。
衣饰亦是鲜艳精致,喜塔腊氏身着大红圆领锦缎绣花捻金长袍,外罩孔雀纹石青镶边斗篷,虽然不算高挑,但脚踩一双五寸高的花盆底,走起路来挺拔秀美,端庄中不失气势。
老太太自己因着年岁打扮越发素雅,但年轻时亦是活泼爱俏,因此看着喜塔腊氏鲜亮的打扮,赞许的点点头,才笑嘻嘻地逗弄起小孙女来。宝娴倒也捧场,扯着老太太手腕上的碧玺手串咯咯笑着,祖孙俩倍感欢喜。
没过半盏茶,就听得从外面进来个丫头,一脸笑意地掀了帘子报说二太太来了。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玉兰花香气,一个约二十四五岁,梳着精巧的妆发,钗环满鬓,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就在众丫环仆妇的簇拥下,捧着香鼠筒子盈盈地走了进来。
女子打扮入时,圆润温婉的脸盘上五官娟秀,浓妆艳抹,身段虽因着宽大的袍子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却依旧能看出她身姿窈窕,是个极标致的美人。这就是二太太乌喇那拉氏了。
乌喇那拉氏先是向老太太请安,做足了礼数。被叫起后,又和喜塔腊氏挽手笑了一回,这才捧着手炉安稳坐下。
这时的宝娴早就乖巧的下了榻,向小婶蹲身请安。
宝娴被扶起来后,乌喇那拉氏摸着她肥嫩的小脸,仔细打量了侄女几眼,又疼爱的将她揽到怀里,才和气的笑道:“宝姐儿病了一场,虽瘦了些,倒越发有了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宝娴揽着小婶的手撒娇,不依的抗议:“婶婶,这几日闷在屋子里,身上又不舒服,实在无聊的紧了。”
乌喇那拉氏没有孩子,又对几个庶子素有心结,倒把对子女的慈爱和期盼放在了宝娴这个侄女身上,嫣然一笑,于是低声安慰起了小丫头。
宝娴在她怀里腻歪,逗得喜塔腊氏和拜都氏也不禁摇头轻笑。
喜塔腊氏大眼睛一扫,对着乌喇那拉氏调笑道:“弟妹别看她作怪,这丫头是个闲不住的,因着病才拘了她几天,瞧她这就诉上苦了。”配合着宝娴微微嘟嘴的俏皮表情,逗得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又说了几句闲话,喜塔腊氏放下茶碗,用帕子擦擦嘴角,对着老太太拜都氏道:“额娘,昨晚上庄子上来人了,送来些瓜果和野味,都是冬日难得的好东西,我已经吩咐厨房备下了,早饭时您和老太爷就能见到了。”
老太太嘴角轻扬笑开了花,却还是道:“既是你娘家送来的心意,还是自己留着吃罢。我们这些半截子入了土的,吃这些又有什么用。”
喜塔腊氏起身,恭敬的为老太太递了盏普洱茶,才笑道:“老太太疼我们,我们却更想着奉给长辈们呐。且昨个回来的不过是第一拨人,想来过不多时,第二波人就该回来了,那时我们再尝尝也就是了。”
乌喇那拉氏抚抚鬓发,温和笑着道:“长辈们吃用了,才是我们的福气呢。”身边的丫鬟和嬷嬷们也是明里暗里的奉承着老太太。
老太太被儿媳妇的孝顺和下人们的恭维,奉承的很是舒坦。
手一松,大手笔赏赐整个院子里的人,不仅两位太太各得了一套宝石头面,宝娴得了几个金锞子,就连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也笑意盈盈的领了赏。
当老爷们并几位少爷进门时,看到的正是这幅其乐融融的场面,顿觉浑身舒坦。
见过礼,拜都氏高兴地连连叫好,叫起儿子和孙子们,拉着他们细细的询问今日的起居,又摸摸孙子们白嫩的小脸,享受了好一会儿儿孙绕膝之福,才心疼的让儿子媳妇们带着孩子们回去用饭了。
正是临近过年的时候,北方的寒风凛冽刺骨,龚内春和小叔费扬古、喜塔腊氏和乌喇那拉氏略作寒暄,就赶紧分开,回到了各自的院落歇息。
脱下略显厚重的斗篷大氅,一家人在暖意融融的小花厅坐下,捧着手炉暖着手。
喝着略有些辛辣的姜枣茶,喜塔腊氏舒心地微微颔首,觉得自己□□的丫头就是贴心机灵。几个大丫头看着太太的神色,心下一松,也麻利的带着几个媳妇子们安设桌椅,罗列杯盘,放置菜肴。
红木小桌上摆着各色山珍鲜货,热锅炖盅,虽称不上玉盘珍馐的精致,但八大碟八大碗的份量摆在桌上,倒也别有一番豪爽。
喜塔腊氏亲手给丈夫盛了一碗野鸡崽子汤,看他喝了,转头慈爱的对着两个身形健壮的儿子,柔声道:“你们平日当值到底辛苦些,也先来一碗汤暖暖身子罢。”
见两个儿子听了便痛喝一大碗热汤,喜塔腊氏又给年纪偏幼的儿女盛了碗清淡些的山菌嫩猪肉小馄饨,看他们趁热吃了,才满足的笑了笑。
一家人愉悦地用过早饭,几个俏丽的丫头们奉上漱口的茶,供老爷太太小爷姑娘洗漱后,一家人才移到了东暖阁坐下喝茶闲聊。
一家人亲亲热热的闲话家常,偶尔说些俏皮话,室内的气氛却也极佳。直至自鸣钟响起,额勒贺三兄弟恭敬的向父母告罪后,各自或办差或上学去了。
龚内春因着如今领着闲差,别的倒也罢了,早上也比往常多歇上两刻钟,他悠悠然喝着茶,忽的看到小女儿自己举着小勺子乖乖的吃奶豆腐,看着嘴边一圈儿的白胡子,眼中不自觉就溢满了笑意。
自家六子一女,包括早夭的三个儿子,容貌都更肖似喜塔腊氏,唯独小女儿随了自己的模样,龚内春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心里也对幼女更偏爱几分。
见女儿吃得香甜,龚内春取出帕子替女儿擦了擦脸,见女儿脸蛋红红,更多了几分可爱,言语间更温和了些:“听你额娘说,年后你就要开蒙了,虽说是好事儿,但你到底身子单薄,也不要太过勤勉了,让阿玛额娘担心。”
宝娴脸一烧,听着阿玛慈爱的话语,有种莫名的羞耻感,虽说面上乖巧的应了,但却羞臊地埋到阿玛龚内春怀里,不肯抬头。
龚内春单手怀抱女儿,笑意更浓,见妻子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他轻咳一声,转头严肃地对着王妈妈问起了女儿的起居。
王妈妈一一作答,龚内春听了满意的颔首微笑,才又对着喜塔腊氏道:“咱们丫头身子还是有些弱,太太近来还是少带她出门罢。”
见妻子含笑嗔了自己一眼,龚内春倒也明智的住了口,只偶尔说些近来朝中发生的大事小情,让妻子记在心上。
又过了约两刻钟,龚内春换了衣裳,整理好衣冠,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门。
喜塔腊氏却是身为当家主母,送走丈夫也不得闲,虽说不用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却也要开始处理起家务来了。
宝娴有些心疼母亲,也不要小丫环陪着玩闹,就只是在炕上自己玩耍,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管事们对喜塔腊氏禀报家务事情,一边手里摆弄着手里精巧的玩具,渐渐地宝娴迷糊着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宝娴感觉有个馥郁的身体凑近自己,于是转了个身,滚到了那人怀里。只听到一声娇媚的轻笑,宝娴就感觉被一只柔软的手轻拍着背脊,在睡梦中忍不住露出个甜甜的笑,睡得更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修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