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浅浅一笑,道:“蓉月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眉眼清秀,声若莺啼,一身青灰色宫装虽稍显黯淡,却掩不住窈窕身姿。
蓉月略微愣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蕙妍,好巧啊。”
蕙妍嫣然一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姐姐。”她抬头看了眼凝春堂的牌匾,恍然大悟:“我倒忘了,姐姐如今是在皇贵妃身边服侍的。”
蓉月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道:“你这是来......”
“姐姐忘了?我在辛者库做些洒扫浣洗之事,今日自然是来送浣洗干净的衣裳的。”蕙妍抿嘴一笑。
她手中把玩着那枚玉佩,满脸好奇:“蓉月姐姐,这玉佩是你的家传之宝吗?看起来挺昂贵的。”
蓉月并不想和不熟悉的人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遂笑着敷衍道:“多谢你帮我捡起了玉佩。”说着便伸手过去,示意蕙妍将玉佩递给自己。
蕙妍似乎还想多说几句,然而瞥见蓉月的神色,便温柔一笑,低头快速扫视了一眼那玉佩的外形,放在了蓉月的手心里:“姐姐收好。”
蓉月将玉佩收好,道:“你随我进来吧。”说着便转身往凝春堂的院子里去。
蕙妍眸光动了动,跟了上去。
蓉月带着她去了后院存放衣裳的屋子,道:“好了,就放这里吧。”
蕙妍点了点头,刚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身道:“蓉月姐姐,当日你帮了我,我心中是很感激的,不知往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她目光清澈无邪,蓉月却只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蕙妍似乎有些黯然,垂了垂头没说什么,很快便走了。蓉月看着她离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她自然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摸不清蕙妍此人的底细,自然不会轻易交心。
蓉月回了自己房间,将玉佩和那截断了的红绳摊在掌心里,仔细看了看断裂边缘,似乎是时间久了,红绳材质变旧破损,加上自己方才揉着后颈时力道略微大了些,才扯断了绳子。
玉佩的色泽依然一如往常,并无任何异常。蓉月安慰自己,这应当只是个意外。她翻找了一下针线盒,找出了与原先的红绳颜色一致的线,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并不会编绳。
她记得云萝很会做针线活,便先将玉佩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来,收进匣子里锁好,打算等空闲了再去叨扰。
用完膳,佟佳氏照例是要歇午觉的。待她躺下,盼云和锦玉在外间守着,蓉月得了空便去找云萝。
谁知云萝却不在她房间,蓉月四处转了转也没找到她,不由得纳闷起来。这个时辰,她会去哪呢?
屋子里有些闷热,蓉月用帕子拭了拭汗,想了想,便往茶房去了。
云萝果然在那里,正在聚精会神将收集起来的露水倒入特制的器皿中,连蓉月走到她面前唤她都没听见。
西花园有大片荷塘,荷叶上的露珠用来泡茶是再好不过的了。虽说如今不是秋天,没有秋露,但每日还是可以采集到少部分新鲜的露水。
蓉月耐心等她忙完,这才再度开口道:“云萝。”
云萝一惊,这才注意到蓉月,不由得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注意到。”她说着,将一只青花暗纹的盖碗推到了蓉月面前,“这回尝尝清茶吧。”
“我看你专心致志的,便没打搅,”蓉月用茶盖拨了拨漂浮的茶叶,慢慢抿了一口,“这可比我之前喝的那几杯浓茶爽口多了。”
两人想起那日喝浓茶时的种种事,不由得相视一笑。
说笑了几句,蓉月说起了正题:“我自幼戴着的玉佩挂绳断了,可惜我自己不擅女红,只能劳烦你了。”她从怀中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玉佩和断成两截的红绳,递了过去。
云萝仔细看了看红绳原来的花样,又同玉佩比对了一下,道:“没问题,我帮你编。”
蓉月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松松地搂住了她的手臂,笑道:“太谢谢你了,云萝!”
云萝故作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
她没再多问什么,很快开了针线盒,翻找起需要的东西来。蓉月见她忙活了起来,便起身去了后厨,打算做些冰镇的饮料。
等云萝编好了红绳,又顺利穿在了玉佩上时,蓉月正将两只粉彩梅花纹的碗摆在窗边的小案上。雪白的碗中盛着淡红色的西瓜,瓜肉用圆形的小勺挖成了圆滚滚的球,再放入加了冰块的西瓜汁中。
“蓉月,你看看能不能戴得上?”云萝将穿好了红绳的玉佩放在蓉月手中。
她手巧,编的红绳和原先并无差别。蓉月用指腹轻触着玉佩,掉落的那一下并未让它的表面有所磕碰,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差别。
她将玉佩重新戴好,冲着云萝一笑:“一模一样,云萝,你的手真巧。”
云萝吃了几口冰镇的西瓜球,说道:“说起来,你玉佩的挂绳是怎么断的?”
蓉月将前情告诉了她,有些忐忑地道:“你说,这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吧?”
云萝安慰道:“或许只是个意外吧,你也别太过忧心,事在人为。”
事到如今,只能往好处想了。蓉月摩挲着碗壁,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夕阳西沉之时,康熙打发人来了凝春堂,传佟佳氏同他一道用膳。
原本该盼云随佟佳氏去的,然而恰逢几个做杂活的宫女出了些小纰漏,盼云作为掌事宫女须去解决。佟佳氏便吩咐蓉月与自己同去。
刚进了内殿,蓉月便闻到一阵辣味。她扶着佟佳氏坐下,扫了一眼今日的膳食,发觉不少都是香辣口味的。辣椒小炒肉、辣子鸡丁、麻辣豆腐,蓉月看着那些颜色鲜亮、气味浓郁的辣椒,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她有些好奇,这大夏天的,康熙怎么突然变得嗜辣了?
佟佳氏亦有此疑问:“皇上这些日子改了口味?”
康熙微微一笑,亲自用勺子舀了些豆腐放在佟佳氏面前的白瓷盘中:“你尝尝,若是觉得辣便吃些其他的吧。”
佟佳氏这些日子酸辣不忌,吃起来自然没什么问题。然而梁九功始终提心吊胆似的盯着康熙,脸上神色不曾有片刻放松。
康熙吃了些菜,又端起一旁的碗喝了几口汤,这才道:“朕已经下旨,竹筠授一等侍卫,擢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
竹筠?蓉月觉得这名字很是陌生。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无果,但康熙既然于此刻提起,想来应当是与佟佳氏有亲缘关系的人吧?
佟佳氏微怔,起身屈膝道:“家弟蒙皇上如此信任和恩宠,臣妾代他谢过皇上了。”
康熙道:“他一向颇具才干,朕提拔他,也是对他忠心的褒奖。”他覆上佟佳氏的手背,温言道:“朕重用舅舅一家,不仅仅是因为这层关系。他们本身就是人才,不能在朕手上埋没了。”
佟佳氏恬淡一笑:“身为臣子,自然会为皇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两人继续用着膳,蓉月立在一侧,手上依然在帮佟佳氏布菜,思绪却忍不住开始飘散。
佟佳氏的弟弟?莫非是那位日后对胤禛登基助力良多的隆科多?但她隐约记得佟佳氏家中有不少兄弟姐妹,也不知这“竹筠”是不是隆科多的字。不过康熙年间活跃的佟佳氏族人,似乎最有名的也就是隆科多了。
然而历史上的隆科多风光一世,最终的结局却很是凄惨。他其余的兄弟,似乎也没能让佟佳氏一族再现康熙年间的煊赫之势。
蓉月在心底默默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不多时,康熙和佟佳氏已经用完了膳,梁九功招呼了几个宫人进来收拾残羹。康熙净了手,向佟佳氏道:“舒仪,朕今日有些烦心事,你留下来听一听吧。”
佟佳氏的眸子轻轻闪了一下,柔声道:“是。”
皇上和娘娘有体己话要说,做奴才的自然得识时务地告退了。蓉月和梁九功相继退了出去,将内间的门掩上。
听不见里间的声音了,梁九功这才凑近蓉月,低声道:“姑娘可知,自打那日万岁爷在娘娘那里吃了一道香辣鸡丝凉面,这几日每顿膳食都指明了要吃辣的,可把奴才愁坏了!”
蓉月会意,道:“如今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吃太多辣椒。”
梁九功叹息道:“可不是,万岁爷这两日已经有些上火了,奴才瞧着怕是有些牙疼。”
“那为何不请太医来看看呢?”蓉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记得自己在现代时,一旦智齿发炎,那种疼痛感可谓是痛彻心扉。
“万岁爷不肯,还说是奴才多事,”梁九功苦了一张脸,“蓉月姑娘,你若是得闲了,和皇贵妃说一声吧,或许万岁爷更听娘娘的劝。”
蓉月点头答应:“好。”
过了片刻,有小太监捧着茶入了内,蓉月透过半开的门隐约听见了康熙与佟佳氏的说笑声。
然而下一刻,却是茶盏落地的巨大碎裂声,紧接着是小太监惊恐的声音:“梁总管,不好了,万岁爷吐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出自孔尚任的《桃花扇》。
PS:前文原本写蕙妍是浣衣局的,然而查了一下资料,都说浣衣局是明朝才有的(尴尬),所以就改成了辛者库。我没有查到确切的资料说清朝负责洗衣裳的机构叫什么,所以这里就安排蕙妍是辛者库的了。
据百度百科:辛者库人分原有的辛者库人和缘罪入辛者库的,不能一概认定辛者库人皆是罪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