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万岁爷昨儿可算是睡了个好觉。”李德全来送康熙的赏赐时,神色明显比前几日松快多了。
佟佳氏看了眼他奉上来的东西,是今日御膳房进的一道冰镇乌梅饮。康熙尝了后觉得不错,又听说佟佳氏近些日子改了胃口爱吃酸的,便吩咐送了过来。
李德全笑道:“昨日万岁爷晚膳用得很香,后来连安神汤都没用便歇下了,一直到了寅初时分才醒。晨起时,奴才见万岁爷神采奕奕的,丝毫不见前几日的倦意。”
佟佳氏笑道:“那就好。皇上身边,还得你多多照应。”
“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李德全又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待他离开,佟佳氏轻轻舒了口气,向着身边的蓉月道:“还是你有办法。”
“奴婢也只是照着古书做的罢了,”蓉月将乌梅饮倒入杯盏中,隔着杯壁试了试温度,“娘娘稍候一会吧,还有些凉。”
盼云从外间进来,道:“后厨新送了些草莓,娘娘要用一些吗?”
佟佳氏抚了抚胸口,道:“如今的草莓远不如前几个月的可口了。”
草莓保鲜期短,若是不及时吃难免会变得不新鲜。蓉月略一思考,道:“不如奴婢把草莓做成其他的甜点吧,娘娘看看喜不喜欢。”
佟佳氏莞尔:“也好。你放手去做吧。”
她端起已经不算凉的乌梅饮浅啜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向盼云道:“你去打听一下,皇上也给德妃那里送了吗?”
盼云依言去了,片刻后回来道:“奴婢问了,皇上只给娘娘这里送了。”
佟佳氏秀眉轻蹙,道:“既如此,盼云,你便给德妃处也送一些。如今她也有孕在身,衣食起居理应和本宫一样。皇上国事繁忙难免疏忽,本宫便要替皇上周全后宫。至于怎么说,你心中有数。”
盼云领命去了。蓉月唤了锦玉进来后,向佟佳氏行礼告退,打算回去研究研究那些草莓。
盛夏时节,她在小厨房不过待了片刻便出了一身的汗。蓉月将草莓洗干净,摘去绿色的萼片。
她将草莓碾碎,加入一定量的糖、淀粉和分离出的蛋清,搅拌成粘稠的草莓酱,放在一边静置。
蓉月从厨房后面的小仓库里搬出自己从宫中带过来的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之前拜托盼云请人做的一些模具。
她挑挑拣拣半晌,选了几个合适的出来,用清水冲洗了一下。
把牛乳和草莓酱混合在一起,用小火煮至浓稠,然后倒入方形的模具中,晾凉后放入冰窖中冷藏,做成了草莓冰糕。
她另留了一部分草莓,切成了丁,待取出冷藏后成型的冰糕后,将草莓丁均匀撒在冰糕表面。
冰糕冷气四溢,却又不似后世的雪糕那样冰凉坚硬。蓉月用勺子轻轻敲了敲冰糕表面,软糯富有弹性,想来入口时也很有韧劲。
蓉月把冰糕从模具里脱出,又找了个底部绘着山水画的瓷盘,把四四方方的冰糕摆在盘中,装进食盒后带去了佟佳氏那里。
她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殿门口,却看见锦玉正坐在廊下,神情恹恹,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锦玉原本正昏昏欲睡着,听到声音一下坐直了身子,看清是她才放下心来:“是你啊,我还以为娘娘回来了呢。”
蓉月往内殿张望了一番:“娘娘出门了吗?”
锦玉点头:“说是在屋子里闷得慌,出门走一走。盼云随娘娘一道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不似平日那样中气十足,整个人都蔫蔫的。
蓉月在她身旁坐下,关切道:“不舒服吗?”
锦玉哀叹一声,往她身上靠了靠,小声道:“我来了月事,浑身没力气。娘娘体恤我,便让我留下来了。”
蓉月仔细一看,锦玉唇色发白,身子不自觉地弯着,双手按在小腹上,显然很难受。
她深知这痛经的威力,自己在现代时月月都安然无恙,然而自打来了这里,隔几个月就会体验一次不适。
“我去煮些红糖姜枣茶,你喝了以后也许能好一些。”蓉月想了想,打算将食盒带回去冰着,待佟佳氏回来后再拿出来。
她刚起身,便被锦玉一把扯住了衣袖:“蓉月,上回你煮的粥都能治好我的不寐之症,这次也一定可以让我好起来吧?”
蓉月哭笑不得,回身握住她的手:“锦玉,我毕竟不懂医术,且这月事疼痛之症想来需要长期调理,不是一两次就能好的。”
锦玉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待蓉月煮好了红糖姜枣茶给锦玉喝下,佟佳氏恰好也带着盼云回来了。
与她一道来的,还有德妃。
蓉月将冰糕端进去时,德妃正和佟佳氏一道说着闲话,见到她来,微微笑道:“今日臣妾又有口福了。”
冰糕绵软香甜,牛乳与草莓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带着微弱的凉意。德妃用银匙挖了一小块,慢慢品尝着,笑道:“甜而不腻,果然不错。”
佟佳氏见她一手轻抚腹部,便问道:“妹妹这一次有孕,一切还顺利吗?有没有不适?”
德妃道:“臣妾一切都好,多谢皇贵妃关怀。”
两人又说了些话,盘中的冰糕很快就见了底。甜食不宜吃太多,蓉月刚将空盘子撤下,殿外便传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德妃姐姐,你一向懒怠出门,怎么今日会来了皇贵妃这里?”
德妃笑容一顿。
花盆底清脆的声音逐渐靠近,佟佳氏望向来人,微笑道:“宜妃妹妹来了,快坐吧。”
宜妃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衣饰华贵,容颜娇媚。她姿态端庄地走过蓉月面前,带起一阵风。蓉月鼻间闻到了一股馥郁的甜香,有些浓重。
她侧身用手帕揩了揩鼻子,努力不让自己被那香味薰得打一个喷嚏。
“臣妾来的不是时候吧?两位姐姐怕是正在说体己话呢。”宜妃娇笑着,眉眼间艳色如春。
佟佳氏示意盼云替宜妃斟上一杯乌梅饮,笑道:“来者便是贵客,岂有不是时候之理?”
宜妃瞥了德妃一眼,轻笑道:“原本想去拜访德妃姐姐,不想三番五次都去得不巧,每回都赶上姐姐不在自己宫中,”她端起杯盏轻抿一口,“看来姐姐常来皇贵妃这里请安,反倒是妹妹我疏忽了。”
德妃微觉惶恐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今日不过是外出散步时偶遇了皇贵妃,才顺势来这里一坐。”
佟佳氏向蓉月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又端上了一份冰糕。
“这是......冰糕?”宜妃打量着盘中的点心,“看起来和御膳房做的并无差别,莫非传言不可尽信?”
佟佳氏眉梢轻轻一动:“什么传言?”
“久闻皇贵妃宫中小厨房是一绝,就连皇上也曾夸赞过,”宜妃白皙的手指握住了银匙,舀起了一小团冰糕,“臣妾还以为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食呢,如今一见,却也不过如此。”
她将那块冰糕放入口中,静静咀嚼了几口后,面上忽而浮起一丝意外,原本不加掩饰的挑剔神情一滞。
佟佳氏淡淡一笑:“妹妹觉得如何?本宫的小厨房是否是浪得虚名?”
宜妃缓慢咽下冰糕,愣怔片刻后一笑:“臣妾觉得......甚好。”
她停顿半晌,握住银匙的手忍不住再度探向了剩余的冰糕,两弯柳叶眉也不由自主舒展开来。
一旁的蓉月低头抿去唇角的笑意。原来不可一世的宜妃,也会因为一道点心露出这样本能的满足神情。
宜妃回了自己所居的观澜榭,回想起方才在凝春堂的种种,不由得有些羞恼,不自在地抚了抚额头。没想到自己来时的气焰尽数居然软化在了那一盘点心中。
她入宫以来一向极受宠爱,不曾受过康熙一句呵斥、一次冷落。唯独那次一时鲁莽闯去了承乾宫,事后竟破天荒地被康熙罚了禁足。自那时起,宜妃便意识到,佟佳氏的地位不容小觑。
宜妃比德妃晚一年入宫,自诩所受宠爱不逊于她,然而自己冷眼旁观,却发觉德妃近日似乎与佟佳氏走得格外近。起先她以为德妃是为了四阿哥的事情,但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若是德妃与佟佳氏交好了,只怕往后她借着佟佳氏的势力,处处都要越过自己了。宜妃便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前去凝春堂探探虚实的。同时,她也实在好奇,佟佳氏除去与康熙的表亲身份,究竟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长处,能造就她如今的地位。
去了这一趟回来后,宜妃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倚在榻上,宫女捧上来一小碟甜点,正是自己素日最爱吃的玫瑰酥。
那盘冰糕的凉意和清甜仿佛还停留在舌尖,看着眼前的糕点,宜妃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撤下去,本宫没胃口。”
她静坐了片刻,扬声唤来自己的贴身宫女绣燕,道:“上回你说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绣燕附唇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畅春园西侧是一片南北走向的农田,种植了许多农作物。康熙素来重视农桑,常常亲自下地查看稻田长势。今日他兴致高昂,便带领众阿哥一道沿着田地散步。
清风徐来,拂过繁茂的稻田,一派绿波荡漾。众人站在高处,欣赏着这天然的稻田图画。
康熙笑道:“朕今日见到如此广袤的稻田,便可一窥丰收时节的壮观景象。亦可知农人多辛劳,侍候一方土地是多么劳心劳力的事情。”
太子道:“皇阿玛所言极是。儿臣近日读书时,也常常对书中所写古人农事颇有感慨。”
康熙面上带笑,同太子说起了典籍中的种种故事,父子二人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转眼到了用膳时分,太子问道:“不知道这膳食皇阿玛想摆在哪里?”
大阿哥胤禔道:“儿臣一早便命人备下了,不知皇阿玛能否赏光?”
康熙沉吟不语,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佟佳氏命人送来的那碗令自己好眠的粥。
他摆手道:“朕去凝春堂用膳,你们自行回去歇着吧。”
大阿哥与太子对视一眼,见后者笑容如常,不由得移开了眼神,掩去神色中的不甘。众阿哥齐齐躬身道是,各自告退。五阿哥胤祺抬头望着康熙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康熙没让人提前去凝春堂通传,也没坐步辇,而是一路走了过去,顺带观赏了一番沿途的风景。
进了凝春堂的院子,李德全示意宫人们噤声,自己服侍着康熙到了廊下门前。
内殿隐约有笑语声传来,康熙站在原地,鼻间嗅到淡淡的饭菜香气,耳边是佟佳氏柔和的声音,夹杂着几个宫人的说笑凑趣,恍惚间有种家常感。
康熙没作声,跟着的人也不敢说话。直到盼云掀帘走了出来,惊讶地道了声:“皇上?”
里间顿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