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蜜汁莲藕

日头微偏,半边橙黄掩在云后,撒下丝丝缕缕碎金般的光。蓉月仰头看了眼天色,心情蓦地晴朗了起来。

她随盼云走进承乾宫正殿时,佟佳氏正低头绣着什么。

盼云轻声道:“娘娘,这些针线活就交给奴婢们来做吧,您仔细伤了眼。”

蓉月离近了,发现佟佳氏正在绣的是小孩子穿的肚兜,想来是提前给腹中的孩子准备出生后的衣裳。

佟佳氏轻抚过布料,眉眼温柔:“这是本宫第一个孩子,本宫自然要亲力亲为,给我的孩儿最好的。”

蓉月悄悄看向她,佟佳氏原本就生得温和柔美,如今有了身孕,愈发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慈爱。她心中忽然一酸,想起历史上的佟佳氏膝下唯有一个女儿,却又早早夭折,自己也在女儿去后六年病逝。

盼云道:“娘娘,小厨房的人选出来了。”

蓉月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奴婢给皇贵妃请安。”

佟佳氏看到她,微微笑道:“本宫没有看错人。”

她目光和煦,蓉月心中一暖,道:“多谢娘娘垂青。”

佟佳氏又问了她几句话,说话间隙,盼云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蓉月:“物归原主,你收好吧。”

蓉月忙将玉佩接了过来,珍重地拭了拭。

“这玉佩是你的贴身之物?”佟佳氏扫了一眼,随口问道。

蓉月点头:“是,奴婢自小便戴在身上。”

那玉佩通体光滑,上面绘着精致的图案,看起来不似凡品。

佟佳氏没放在心上,又道:“往后你便是承乾宫的人,凡事总有本宫替你做主,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受委屈了。”

蓉月一怔,呆呆地看向佟佳氏:“娘娘……”

佟佳氏温和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盼云已经告诉了本宫你从前在御膳房的种种。你放心,日后承乾宫必不会这般对你。”

蓉月忽然觉得眼底发酸,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讷讷道:“多谢娘娘,今后奴婢定然为娘娘肝脑涂地。”

“好了,你先下去歇着吧,盼云,”佟佳氏吩咐道,“你带蓉月去她的房间。”

“是,娘娘。”

蓉月踏出殿门,看见天边的云霞绚烂如一方华美的锦缎,泛着温柔的光华,她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如今来了承乾宫,蓉月也算放下一桩心事。虽然往后情形如何还未可知,但佟佳氏素来待人温厚,想来只要自己万事谨慎小心,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娘娘最近觉得嘴里发苦,想吃些清甜的东西。”小厨房内,盼云正向蓉月传达着佟佳氏的喜好。

承乾宫不愧是皇贵妃的住所,小厨房食材应有尽有。蓉月答应了,待盼云走后便开始琢磨该做些什么菜。

她从储存食材的柜子里取出几节莲藕,略一思忖,心中已有了主意。

蓉月把莲藕切去头尾,洗净藕洞,将淘澄好的糯米塞进去,压紧。

她将藕放进锅内,加水没过,先用大火煮沸,再转小火。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蓉月揭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藕中的糯米,软硬适中,便加入了冰糖,边煮便翻动莲藕,让甜味完全渗透进去。

待莲藕的汤汁变得浓稠后,蓉月把藕捞了出来,切成了小片,在瓷盘中摆好。

除了这道蜜汁莲藕,蓉月又按着份例做了几样菜和汤。等时辰到了,她便提着食盒往正殿去了。

佟佳氏正在服安胎药,蓉月瞧着她秀眉紧锁的模样,便知那药必定十分苦。她把菜在炕桌上摆好,余光瞥见佟佳氏已经喝完了药,正在漱口。

盼云扶着她在炕上坐下。佟佳氏瞧了眼菜式,目光落在那盘蜜汁莲藕上,忽而愣住。

蓉月见她神色有异,心中咯噔一下,以为这道菜犯了什么忌讳。她看向盼云,却见对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无事的口型。

“娘娘,尝尝这道藕吗?”盼云手中的筷子落在装着莲藕的盘子边缘。

佟佳氏嗯了一声。

她慢慢咀嚼着,面上渐渐浮起一丝悒郁的神色。

蓉月特意将蜜汁莲藕煮得略久了些,不仅甜味正好,而且口感比较软糯,吃起来毫不费力,本想着佟佳氏应当会很满意,然而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片刻后,佟佳氏轻叹一声:“从前在家时,每逢夏日,额娘一定会做蜜汁莲藕。”

她那双柔婉的眸子泛起了愁绪。即便是地位尊贵的皇贵妃,也有许多无法如愿以偿的事情。

盼云柔声道:“娘娘,若是您实在想念夫人,何不禀了皇上,让夫人入宫陪伴?”

佟佳氏摇头:“本宫月份尚浅,此时让额娘入宫不合规矩。”

盼云一向知晓佟佳氏的谨慎小心,自然明白自家主子不愿恃宠生娇,乱了规矩。她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替佟佳氏布菜。

用膳完毕,佟佳氏看向蓉月,道:“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手艺,真是难得。”

蓉月道:“能得娘娘如此肯定,奴婢荣幸之至。”

佟佳氏瞧着这个小姑娘,只觉得她懂事又贴心。她含了笑,道:“这些日子四阿哥明显比从前精神了一些,想来也是你的功劳。”

蓉月神思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冷的脸庞。她笑道:“多亏了四爷不嫌弃奴婢的手艺。”

“这孩子……如今暑热天,他却依然不停歇地练习骑射。听苏培盛说,他每晚回到阿哥所都是大汗淋漓的,”佟佳氏看向蓉月,“你往后给他送膳时,也要多叮嘱他爱惜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蓉月记得曾有传闻说历史上的胤禛最不擅长的便是骑射,而大清又是马背上得的天下,非常重视骑射功夫。正因如此,胤禛才会这样不辞辛苦地练习吧。

“奴婢明白,请娘娘放心。”

佟佳氏有些倦意,便吩咐了盼云服侍自己小睡一会,谁知刚一起身,便有宫人禀报道:“娘娘,皇上方才命人通传,说是御驾马上就要到了。”

蓉月心想康熙可真会挑时候来,眼见着佟佳氏眉宇间都是疲惫,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命人收拾了殿内,又去净了面,换了身衣裳。

不多时,随着太监的通传声,康熙踏步进了殿内。佟佳氏盈盈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康熙伸手亲自扶起了她:“不必多礼。”两人分别在炕上两端坐下,蓉月和盼云侍立在侧。

穿石榴色衣裳的宫女端着茶盘走进殿内,麻利地上了茶,这才垂手退至一边。蓉月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不由得又惊又喜。

云萝冲她抿嘴一笑。蓉月见她也来了承乾宫伺候,往后自己又多了个作伴的,不自觉地也扬起了笑脸。

那边,康熙和佟佳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人是表兄妹,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情分很是深厚。康熙在佟佳氏面前也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佟佳氏却是始终礼数周全,甚至恭敬得有些疏远。

蓉月轻轻屏住了呼吸。这就是天子的威严所在吧。一入深宫,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表哥,也不得不收敛起亲昵,一丝不苟地对待他。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来了清朝快两年,她似乎已经完全成了古代人。现代人身上的向往自由已经在这宫廷礼节规矩的重压下消失殆尽了。

蓉月暗暗想着,只要自己熬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就不必再被皇家束缚了。

正出神,耳边忽然听见康熙的声音:“如今你有孕在身本就辛苦,胤禛养在你膝下,会不会更加劳累?”

佟佳氏微微一笑:“这孩子很是懂事,万事都不需要臣妾操心。”

康熙点头:“如今十四还小,德妃偏疼他,难免无暇顾及老四。朕想着,胤禛还是跟着你最为妥当。”

两人说了几句家常,康熙仔细看了看佟佳氏的脸色,道:“前些日子看你恹恹的,这几日倒是好了不少。”

佟佳氏道:“多亏了皇上下旨在承乾宫设了小厨房,又选了合臣妾心意的宫女前来伺候,臣妾这几日进膳很香。”

康熙目光落在蓉月身上,微微诧异:“你身边这个宫女,看着倒有些面生。”

佟佳氏笑道:“这便是御膳房选出来的宫女,臣妾对她很是满意。”

康熙看着蓉月,语气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被天子仿若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蓉月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跪下道:“奴婢蓉月向皇上请安。”

她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康熙微微一笑:“是个伶俐的丫头。”他打量了蓉月一番,忽而若有所思起来。

佟佳氏问道:“皇上,怎么了?”

康熙又看了蓉月几眼,摇头笑道:“朕只是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熟悉在哪里。”

蓉月心中忐忑,佟佳氏瞥了一眼她的神色,温言岔开了话题:“皇上操劳国事辛苦了,也要保重龙体。”

又闲话了几句,康熙便起身离开,说是还要回去召见大臣。众人恭送他离去,佟佳氏面上才一松,盼云连忙扶着她去内寝休息。

不多时,盼云出来,示意众人安静,蓉月便知佟佳氏已经歇下了。她看了眼天色,时辰还早,便对云萝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在廊下站定。

“还好有你陪我一道在这宫里,否则我可太孤单了。”蓉月牵着她的手道。

云萝道:“我那日听说了琼枝陷害你的事,她可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在主子面前作假,”她感慨不已,“幸好你聪明,没有着了她的道。”

蓉月轻轻一笑:“那也是因为你提前告诉了我,否则我一定料不到这件事。”

两人正说着话,盼云从殿内出来,看到蓉月,道:“准备几样清粥小菜,一会娘娘醒了吃。”又嘱咐云萝道:“娘娘如今不能喝茶,你便准备些其他的吧。”

两人答应着便各自去忙了。

待做好了粥菜,放在食盒里装好后,蓉月便回了房间,从桌案下方的抽屉里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摸出匣子里的几张白纸,塞进了袖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前头传话说佟佳氏醒了。

蓉月拎起食盒往正殿去,照例服侍佟佳氏用了膳。待收拾完毕到了殿外,她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盼云。

“盼云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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