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吱呀”一声,长明宫的门被人推开了,花影解下身后的青色流云暗纹披风,披风上的雪粒子被尽数抖落在地,为清冷的长明宫又添了几分凉寒之意。

“怎么只有你一人前来?今夜陛下可会来?娘娘病得这样重,只怕熬不住了。”花怜看了一眼躺在床塌之上的人儿,低沉的声音带着哭腔,心疼得直抹眼泪。

人人都道宸妃娘娘最得宠,陛下亲赐长明宫,宫中赏赐的珠宝玉器,鲛绡锦缎堆积成山,就连那芙蓉帐顶上高悬的那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都是陛下从雷州进献的宝物中亲自挑选,命人送来,悬于帐顶。

只因娘娘怕黑,有了这颗夜明珠,即便是在黑夜,也能照亮长明宫的一隅,带来几分光亮。

可谁知自从矫鸾宫的那位入宫后,昔日的盛宠不过是个笑话。

花怜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宸妃娘娘也实在太命苦了,非但夫君的宠爱被夺了去,就连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也没了。

自从被换去眼睛后,娘娘便一直病着,今晚又发了高热,病得奄奄一息,花怜便自作主张,让花影去紫宸宫请陛下过来瞧瞧娘娘。

花影摇了摇头,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呼出一口热气,有些愧疚自责地道,“陛下根本就不在紫宸宫,听王总管说,一个时辰前,娇鸾宫的那位旧疾复发,命人将陛下请了去。”

“那你怎的不去娇鸾宫请陛下!娘娘病的这样重,只怕……”花怜眼中涌出了一行热泪,娘娘病的这般严重,今夜更是连汤药都无法服下,只怕是不成了。

花怜低声地抽噎着,紧紧地捂着嘴,生怕这压抑的哭声惊醒了床上已经昏睡过去的人儿。

花影气愤地捏紧了拳头,愤愤地道:“你怎知我没去!我得知陛下去了娇鸾宫,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冒雪一路跑去了娇鸾宫,外头一片漆黑,还在下雪,我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你瞧,我手掌还擦破了皮,这会子还在流血呢!”

花影是个急脾气,最受不得被人冤枉,她赶紧将伤口展示给花怜看,又气愤地道:“说起来便来气,那娇鸾宫的人实在可恶,陆朝颜身边的丫鬟红露说陛下亲自喂她家姑娘服下汤药,早已经歇下了,她还说陛下今晚便歇在娇鸾宫,还说若我惊扰了圣上,便是连长明宫上下也难逃责罚!”

花影气得涨红了脸,开始口不择言:“我呸!那陆朝颜分明就是梁王妃,算哪门子的陆姑娘,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入宫,又有什么资格伺候陛下……”

“你快别说了,就凭你的这番话已经给咱们长明宫惹来天大的祸事了,你若是念及娘娘对咱们的恩情,绝不可再提此事,也莫要去惹娇鸾宫中人。”

花怜耐心地劝说了花影一番,便满脸忧虑地看向床塌之上的沈念。

宸妃娘娘实在可怜,陛下也当真绝情,锦玉般的人儿,却被搓磨至此,娘娘的命为何会这般命苦!

思及此,花怜又落下泪来。

沈念躺在罗汉床上,双目蒙着一条白绫,眉眼却蹙得紧紧的,她双颊烧得滚烫,头脑也烧得昏沉。

虽然仍在昏睡着,却睡的不甚安稳,她额前出了一层薄汗,鬓边的发丝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泪水打湿了蒙着眼睛的白绫,两颊处皆是泪痕。

她像是被梦魇住了,纤瘦的双手伸至半空中,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许是听到了哭声,她忽而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见一丝的光亮,周遭也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提醒了她,她再也看不见了,而她那双美若星辰般耀眼的眼眸也到了别人的眼眶里。

沈念难受得想哭,可眼泪早就哭干了,双眼又干又涩,刺痛难忍。

这一个月来,她便是被这种痛入骨髓的疼痛日夜折磨着,可失去双眼的痛却不及心里的痛之万一。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觉得口中干渴难耐,像是被烟熏火燎一般。她摸索着起身,想去够床头几案上的茶盏,却笨拙地将茶盏触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碎裂的声响,茶盏碎了一地,人也从床上摔了下去。

花影花怜听到动静,急忙跑了过来,一面搀扶沈念起身,一面自责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照顾好娘娘,娘娘可是伤着了?”

沈念紧紧地抓着花怜的手,这才在面对黑暗时不会那般害怕。

她摇了摇头,这点痛算什么,她早已疼得麻木了,她抿了抿唇,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一直昏睡着,又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已经亥时末了。”

尽管花怜强忍心里的酸涩,但她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看着沈念憔悴病弱的模样,心里也一阵阵地揪痛。

自从沈念的眼睛被换给了陆朝颜,沈念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原本只巴掌大的小脸,如今双颊已经凹陷,更是不复往日那天真明媚的娇俏模样。

虽说沈念从未曾抱怨,可花怜知晓,陛下下令将那双眼睛换给陆朝颜,无疑是拿刀子凌迟着娘娘的那颗真心。

尤其是沈念失去了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好像也失去了神采,更是心如死灰,行动举止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了也浑然不觉。”微微沙哑的声音也不闻悲喜,平淡得近乎漠然。

“娘娘……”花怜哑着嗓音,又摸出帕子抹泪。她想要劝说的沈念,却喉咙发酸,一句话也无法说不出,只能体贴地为沈念披上一件石青色白狐毛斗篷,搀扶沈念起身。

“奴婢伺候娘娘用些汤药吧?”

沈念摇了摇头,“不必折腾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晓,已经好不了了。”

她的心已死,只是拖着残躯,熬日子罢了,只是方才她又梦到了兄长,数月前兄长征战西北,也不知兄长的祸福吉凶,她只盼着兄长能平安归来。

只可惜,她再也无法和兄长,和母亲团聚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对花怜道:“这宫里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我终究要将这些还给陛下的,只有那个箱子,是我三年前从家里带进宫的,箱子里只有几件首饰和字画还值些银子,你和花影跟我一场,我会去求陛下放你们出宫,你拿着那些首饰和字画去换些银钱,也可保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花怜总觉得沈念好像是在交代后事,她跪在沈念的面前,泣不成声地恳求道:“娘娘……奴婢不想出宫,奴婢这辈子都陪着娘娘。”

花影也跪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我其实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我入宫三年,无法在母亲身边尽孝道……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我放心不下,往后便只能拜托兄长照顾母亲了,你们出宫后莫要将我失了眼睛之事告知母亲兄长……”

母亲若知道她在宫里过的不好,只怕心都要疼死了。

她担心母亲的身体根本就熬不住,便只能瞒着母亲不让她知晓了。

说话的这会功夫,她已然十分虚弱,急喘了几声,强撑不住了,只得又躺下歇一口气。

“这是我的命令,你们可还会听?”

花怜连连嗑头,含泪看着沈念,“奴婢谨遵娘娘旨意。”

“花怜,扶我去窗边坐坐吧。”沈念又让花怜打开窗子。

花怜抹去眼泪,在一旁劝道:“娘娘还病着,外头风雪交加,若是吹了冷风,娘娘的病又该加重了。”

这一个月来,沈念的病总不见好,太医每天都来瞧过,也只是摇头说宸妃娘娘是心病,要想痊愈,需放宽心,莫要总是郁郁寡欢。

可花怜知道,沈念在短短一个月里几乎失去了一切,她要如何才能放宽心。

“无妨,我觉得有些闷,想要透透气,只坐一会便好。”

她看不见了,只想真切地感受一次,最后再感受一次,何为自由的滋味。

花怜拗不过沈念,她只好打开了窗子,风雪从窗子往里灌,让原本清冷的长明宫更是透着刺骨的寒凉。

外头风雪正紧,长明宫已经被漫天白雪覆盖,寝殿外遍种红梅树,那些原本打着花苞的红梅花,于夜间静静地绽放着,香气袭人。

可惜这样的美的风景,沈念却再也看不见了。

沈念倚在窗前,静坐着。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大雪迎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梅香。

她那病弱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也越发苍白,她却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可那刺骨的寒冷钻进口鼻中,连呼吸都是痛的。

她坐在窗边痴痴地想,若是她这辈子从未遇见过季容笙,又从未进宫,又该如何?

想到季容笙,那颗早已痛得麻木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地攥在手中,密密麻麻的疼痛再次袭来,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三年来,她走过大明宫的每一处宫殿,沈念回想起了自己这短暂的一辈子,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上季容笙,曾以为得遇良人,没想到三年的付出,朝夕相伴,却只落得个被剜去双眼的下场。

她原以为季容笙只是待人冷淡些,帝王于情爱之事相较于旁人本就淡漠,是以她从未想过在这偌大的后宫,季容笙只有她一个妃嫔,这三年来,也有不少女子进宫,但她仍然痴痴地爱着季容笙,季容笙很少来后宫,但来的最多的便是长明宫。

她以为季容笙待她是特别的。

可直到一个月前,季容笙御驾亲征,攻打凉州,亲自迎回梁王妃时,她才知,季容笙并非天生薄情,也并非对风月之事淡漠,不过是因他身边之人都不是陆朝颜的缘故。

一个月前,她站在宫墙上等了季容笙一夜,满腔热忱地等待着夫君得胜归来,王军于亥时入宫,她伸长脖子,见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她欣喜万分,激动地向宫门跑去。

却见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柔弱女子,那女子娇滴滴地唤着表哥,像是那脆弱易折的菟丝花,待她见到那女子的面容,她顿觉如坠冰窟,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那冰冷的雪粒子从发梢钻进她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她也浑身不觉。

“咳咳咳,”一阵冷风灌入口鼻中,沈念帕子捂嘴,剧烈地咳嗽着,再次松开那雪白的丝帕,帕子上染上了点点血迹。

花影大吃一惊,暗暗戳了戳花怜的手肘,小声地道:“娘娘的病怎的这般严重了?”

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娘娘今年才十八岁,还这般年轻,没想到竟然病得这般严重,她抱着花怜,再也忍不住,压抑地哭出声来。

“娘娘,外头越来越冷了,奴婢扶着娘娘去歇些吧!”

过了良久,沈念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和男二重生,男主会慢慢想起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