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楚琼靠在墙上眯了一夜,天色一亮就醒了。

昨晚的折腾让他没有了丝毫的睡意,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不怕死,更不怕刺客,这些年生死一线的时候多了去了,但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揪出来,让他后悔昨夜做了这等蠢事。

楚琼心中幽暗翻涌,起身快速地梳洗了一番。

整理箭袖准备踏出殿门时,下意识地,他停了下来,侧脸瞥了一眼隔间内。

逶迤在地的屏风内,班施趴在床榻边安静地睡着,并没有在床榻上睡,双膝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胳膊里,另一只胳膊环抱住自己,看一眼就觉得极不舒服的姿势。楚琼的动静并不大,也没有传唤她,并没有把她吵醒。

看着她的睡姿,楚琼皱了皱眉,起身出了殿,让人传文思谦过来。

想了想,他又叫住了欲要退下的宫人,“给里面的人准备一身衣服。”

宫人有些吃惊,但不敢表现在脸上,她知道里面的那个人就是班施,她被传召来的时候身上明明穿着完好干净的衣裙,怎么好好的要换新衣服。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不敢想了。

“还有,本王不在,叫她不必一直在这里候着。”

楚琼的面色仍旧很冷,声音也很平淡,并没有看出丝毫的端倪,宫人脑海中香艳画面不断,但看到楚琼一如既往的冷脸,又迟疑的犹豫了,他心里只在揣摩着以后该怎么对待班施,算了,无论她如今是个什么,还是按照中规中矩点好了,反正这样绝不会出错。

文思谦听闻昨晚的刺杀,不用楚琼传召,自己早早就过来了。

看到楚琼面色无虞,依旧是不咸不淡的那张脸,垂眸冷冷地坐着,他就知道昨夜并无性命之忧,文思谦松了一口气,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我最近打探到了新的消息,玉国几个国和沛国这段时间走得很近,沛国公之女这个月刚刚及笄,玉国公还去参加了此女的及笄之礼,玉国公有一子年岁正值娶妻,我看呢,怕不是有些联姻的打算。”

楚琼平道,“沛国一代雄主,他看不上玉国之子的。”

沛国雄霸北方,沛国公是如今唯一可以和楚琼相提并论的诸侯,他的女儿,就算是嫁当今天子也未必瞧得上,一个小小的玉国,就算用尽了谄媚手段,也只是蹭一身的臊罢了。将一国的安定放在一纸婚书上,不堪一击又可笑。

文思谦点头,“依我看这玉国公也忒不上道,巴结什么沛国啊,还不如来找你。不过如今你和沛国一南一北势如水火,如果要是换作你和沛国之女强强联合,倒未尝不可。”

楚琼淡淡睨了他一眼。

文思谦折扇压唇,笑道,“我不过是打趣一下罢了,我知你一向不屑这种合纵手段,况且你娶了沛国之女,来日再伐沛国,这沛国之女也左右为难,怕是到时候只有一死了。”

他将话题又引到昨夜的刺杀,“如何?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看这架势,这刺客显然是对王宫很熟悉,不排除宫中人的嫌疑,需要我一一排查吗?”

“不必。”楚琼声音冷冷,“这种刺客,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不拿到我的人头,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文思谦认同点点头,“他算好了一击即中的时机,又能在失败后迅速撤离全身而退,绝非普通的刺客,也有着相当周全的筹谋。既然你在明,他在暗,此时便不宜打草惊蛇。”

“是谁派来的?你有什么怀疑吗?”

沛国公,或者陵国余孽,又或者远在一方的天子,杀他的人太多了,楚琼冷笑一声,“有没有,总得抓到了,仔细盘问吐出来才说的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身边弄鬼。”

楚琼吩咐让班施不必在殿内无人的时候候着,班施想了想,白天又回到了云雀殿。

云雀殿外的守卫已经全部撤走了,她终于可以不必终日缩在殿内,班施静立在廊下看着一簇簇开的正盛的海棠,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每年到了秀儿的生辰,她都会在家里的桃花树下埋下一罐女儿红,这个习惯就算到了宫里也没有改变。这几年她瞒着朱岐在云雀殿外的海棠树下埋下了好几罐酒,她数次以为自己没有命喝了,没想到一次次的阴差阳错之下,从朱岐的手里,从楚琼的手里,她又活了下来。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是班施这些日子以来最真实的领悟。昨天楚琼那可怕的举止恍若又让她与死神擦肩,班施深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廊下。

在不知道何时死去的时候,至少能让她喝一下亲自为妹妹酿的酒。

入宫三年,整整三罐女儿红。班施扶着铁镐直起身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她仔仔细细地将三大罐女儿红尘封的泥土擦拭干净,又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抱回殿内,启开酒坛,闻到了一阵芬芳的酒香。

没有尘封多年的浓烈,也不是刚刚酿成的清淡,此时馥郁的味道刚刚好。班施珍重地饮下了一小碗,看着整整三大坛女儿红,心里盘算着能喝多久,差不多满打满算三个月。

但愿她能活到喝完的那一天。

她喝完一碗,便不再继续了,准备爱惜地藏起来。这是她和妹妹的酒,别人休想染指一口。

所以看到柳美人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便是用身体遮挡住桌上还来不及收好的酒。

柳美人笑的一脸春风荡漾,迎面向她走了过来,“姐姐,好久不见,姐姐近来可安好。”

班施扬起一个礼貌疏远的笑,这个柳美人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但是待在宫里久了,虚与委蛇也练的算是炉火纯青。这只是一个沦落到如此境地还要与她争高下的可怜女人罢了,班施并不把她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女人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又何必相互为难,如果她的忍让会让她的心里舒服一点,她并不介意。

柳美人今日随着文思谦入宫,便心心念念地直奔云雀殿而来。

怀里还随身藏着杨美人那日给她的好东西,一想到马上要给那个女人服下,她兴奋的一颗心都要砰砰地跳出来。

柳美人并不在乎杨美人给她的是毒药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让班施痛苦,那她便不在乎这里面的是什么。班施一个无依无靠的奴,身边想要害她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追查到她的身上。

楚琼?依附上了萧王又如何?一个高高在上的诸侯,难道会为了一个亡国女奴的死而在意吗?柳美人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听说姐姐最近到了殿下身边,妹妹此番可要恭喜姐姐脱离苦海了。”柳美人笑道。

“妹妹我是没有这个福分,能像姐姐这般福气能伺候在殿下左右,素来听闻殿下并非严苛蛮横之人,以姐姐这等姿色,妹妹或许日后还要等着姐姐的照应呢。”

这话听着古怪,班施心中冷笑,她确实如今沦为了以色侍人的主,也不怪她讥讽,但是楚琼可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若不是别无选择,她绝不会放着这么一块硬骨头啃。

柳美人一边说,一边很自觉地坐了下来,看到了桌上的酒坛,新奇地嗯了一声,“姐姐喜欢喝酒?”

“说来也巧,妹妹我闲来无事也喜欢酿些果子酒,闲暇时喝一喝,甚是解乏。妹妹笨手笨脚,倒很好奇姐姐的手艺呢。”

她作势就要去取。

班施一个侧身,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柳美人身前,“妹妹,此酒烧心,可不要伤到了自己。”

黑黑的眼睛是笑着盯着自己没错,但柳美人总感觉后背有些嘶嘶的凉意,她竟下意识收了手,等反应过来之际,班施已经抱着酒坛离开了。

柳美人顿时恼恨,一个酒,她怎么就尝不得了?嫌她脏?

宫人适时地出现在殿门口,垂首道,“殿下回来了。”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柳美人说的。柳美人一个发怔,班施已是轻轻朝她作了一礼,“妹妹,姐姐估计不能再陪你在这里了,今日多有不便,妹妹也请回吧。”

话里话外很明显在赶人了,不等她回复,宫人便带着她离去了。

剩柳美人一个人在殿里心中疑惑。殿下是在传她?难道他真的对班施动了心思?她思绪凌乱,独自在云雀殿里坐立不安,忽然整个人定了下来,望向角落里班施刚刚放过去的酒坛。

白色的药粉洒在酒水中,瞬间消泯无形。柳美人满怀恶意地盯着融化了药粉的清澈酒水。

有了她这一剂引子,这酒才是真正的回味无穷啊。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这是你自找的。班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