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琼将兵符攥在手里,无声地紧了紧,“本王昨日已经告诉过你。”
班施心里咯噔一下子。
她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
楚琼回头看她一眼。
刚才她情绪激烈,他以为她哭了,但是仔细一看,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湿润。
楚琼收回目光,将错觉从脑海中移开,侧过身,衣摆掀起一道弧度,淡淡道,“既然到手了,那本王便不留了。”
被他拽着的手腕乌青一片,还在隐隐作痛。班施默默看着楚琼挺拔的背影,无声打量他。
男人颀长身姿如一把开鞘的利剑,浑身上下蕴满凌厉的杀气。她默默想道,朱岐应该庆幸是她杀了他,如果换他自己跟楚琼碰上的话,估计十个他都不是楚琼的对手。
她又回忆了一遍对峙时看到的楚琼的脸。男人的脸如他本人,凌厉年轻,眼瞳沉沉潋滟,暗涌间泛着隐隐寒意,眼角却像是被人点了微醺的淡淡胭脂一般,有一抹奇异的魅色。
一个战神阎罗的脸不应该生成如此模样。班施自认为是美的,她也从来懂得如何利用这份美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的美色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或许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器,但是属于了一个男人之后,却有了些古怪的违和。
这张过于俊美的脸与楚琼本身强大的气场完全不相符,让人不自觉地忽视了他的英俊,更折服于他的威凛。班施也相信以楚琼如今的地位和手腕,也绝不在乎自己这张虚无缥缈的脸。
正在这时,楚琼背后像是长了眼,冰冷的眼神一下子刺了过来,班施心中一紧,忙移开了视线。
她悄悄地攥紧了锦被,莫名有些做贼心虚。
楚琼回过身,冷冷看着她,“你还想说什么?”
盯着他的一双异瞳,班施此刻突然想赌一赌。
“殿下恨朱岐吗?”
楚琼盯着她随意道,“怎么?”
“殿下说的没错,罪妾确实恨极了朱岐。”
班施声音柔柔,轻轻垂下头去。游走在朱岐身边多年,她懂得如何用自己此刻的表情和肢体去营造一个女人最脆弱的美丽。
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欣赏这等居高临下的美景。但是班施又有了一种心慌的不确定,她自恃美貌,但如果对方拥有着跟她同样美的一张脸,也许他并不会将她的美丽放在心上,而这却是她现在唯一的仰仗。
这么想着,班施愈加低垂着螓首,眼波流转,眼中漾着晶莹的水光,声音楚楚,“罪妾恨朱岐,恨他害死了我的妹妹,恨他草菅人命、霍乱朝纲。”
看着那一截若有若无露出的白皙脖颈,纤细的仿佛一掐就断,楚琼向下的视线到此为止,移开了目光,平声道,“你是与他齐名的妖妃,怎还有资格评价他霍乱朝纲。”
班施轻轻一笑,声音透着无可奈何的凄楚,“世人素来喜欢用得失来评判一个女人,红袖添香的称之为红颜,肆意妄为的则沦为祸水。罪妾只是一个乱世中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何能够左右一个王朝的兴衰?我看只是他们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便拿我这样的一个女人出来顶罪,用我的卑贱之躯,来成全他们的高高在上。”
楚琼沉吟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班施苦笑一下,“殿下说的没错。”因为容貌五官与她相似,很多女人毁在了朱岐的手里,而在朱岐残杀别人时,她也并不能够出手阻止。
她闭上了眼,涩声道,“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我知道我万死难偿。但我还是想说,我一来手无任何与朱岐相抗之力,二来从未加害过任何一人,我不能见性成佛,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安身立命、聊以自保罢了,我只是一个朱岐身边随时都可能被他杀死的女人,这世上总是施恶者不能绳之以法,行善者却没有善终,难道这天下,世人都要放着施为者而不顾,却要将每一个旁道者都赶尽杀绝吗?”
在他面前的伪装有了一丝真实的裂缝,这也本是压在班施心中的真心话。
说完之后她心中畅快了几分,又后知后觉说的太多,忍不住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但楚琼神色淡淡,面上并无不悦。
“巧言善辩。”
他看着她,缓缓道,“你会和朱岐说这样的话吗?”
班施并不答他,回避开这个问题,娓娓道,“殿下也说过,女人在这个世道上有多么艰难,如果我不往上攀爬,在这深宫中只能成为一个无名之鬼,我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能够活一条命而已。”
昔日还是妃子,一朝沦为囚徒。在这森森的王宫里,她已经全无依仗,稍有一个不慎,便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她必须得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靠山。
楚琼默不作声看她,始终没有说话。他此刻一定在默默猜度着她的心思,班施明白无论自己弄得多么滴水不漏,都瞒不过那一双充满审视的异瞳,倒不如索性一开始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想说什么?”良久后,楚琼终于开了口。
班施缓缓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撞,菱唇轻启。“我想留在您的身边,我想活下去。”
楚琼年少成王,心机深沉武功又高,委身于他显然比朱岐更危险,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说完便低下头去,静静等待着男人的回答。
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而不是随意被打发了就好,那样等待她的只能是死,或者生不如死。
楚琼不语,她也不敢抬头,一阵静默的忐忑过后,床榻压下一道褶,楚琼已经不知何时走近了她,坐在了床榻一侧。
在脊背慢慢泛起一阵熟悉的僵硬之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托起了班施的下巴,令她抬头。
褐色的眼瞳沉静,赤色的眼瞳却像是淬着一把地狱的鬼火,令人无端感到寒栗,班施面不改色迎着男人的注视,努力让自己的样子显得柔弱且自然。
楚琼垂眸看她,鼻息冷嗤出一声气息。
他几乎没有笑过,但此刻却是微微翘起了一丝唇角,挑出几分微微的冷笑。落在俊美的一张脸中,倒显出了几分妖异的冷艳。
“本王最讨厌说谎的人,你这张舌灿莲花的小嘴底下,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慢悠悠道,掐住她下巴的手晃了一晃,“嗯?”
班施忍住疼痛,声音平和冷静,“此事于殿下是举手之劳,与罪妾却是绝处逢生。罪妾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只要能够留在殿下身边,罪妾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楚琼紧紧盯着她,声音夹了一抹玩味。“什么都可以?”
。
别殿里。文思谦已经离开多时了。
柳美人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菜,皱了皱眉,索然无味地放下筷子。
文思谦并没有给她想象中的宠幸,态度始终忽冷忽热,他的政务繁忙,有的时候几天也见不到一面,这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
柳美人自诩年轻貌美,遇到文思谦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更是要把握机会紧紧抓住,现在无论怎么看文思谦都是很漫不经心,对她不咸不淡,这让她有点着急了。
她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现在就如此,怕是到了以后再遇到年轻貌美的,谁还会想得到她?
柳美人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班施。
对了,在庆功宴上,她看得出来文思谦对班施很感兴趣,话里话外都是她。
柳美人心间一亮,待到文思谦姗姗回来后,罕见地叫了她服侍,她趁机将这个想法说给他听。
文思谦伸直双臂,任由柳美人将沉重的衣袍慢慢脱下,“你要去看班施?”
柳美人将文思谦的衣袍挂到了架子上,慢慢道,“妾最近很是挂念班施的近况,想去探望一二,不知姐姐近来过得怎么样。”
“你不是和她不熟吗?”文思谦奇怪。
“如今我们同为囚奴,同病相怜,何必再在意前尘往事,我也不忍姐姐过得辛苦。”
文思谦心思比柳美人想的更多,他对班施存着好奇之心,一直想探一下她的底细,也想趁机试一试楚琼的心思,不过他一个大老爷们颇为不便,柳美人替他前去倒是一个不错的先锋。
“你倒有心。不过班施如今身份特殊,此事容我再看看。”
柳美人暗喜,柔声道,“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