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行刑场上,一众男人被五花大绑困于木枷之中。

曾经横行于陵国的王公贵胄,如今成为了刑台上身穿囚衣手负镣铐的阶下囚。底下的百姓仿佛都忘记了昨日的兵荒马乱,纷纷站在刑场下面殷切地观望着,潮水般的痛快咒骂不绝。

跪在地上的朱远道目龇俱裂,正在破口大骂。

“楚怀南!你本一介武夫,却谋权篡位野心滔天,诛杀萧王取而代之!如今又攻我陵国,灭我朱氏子孙,你罪状可诛,罄竹难书,必不得好死!”

朱远道越骂越欢,根本不在乎百姓对他除之后快的指指点点,只一味宣泄着自己的愤恨,口中唾沫横飞,什么难听的词都用上了,仿佛只要自己的声音比他们大,就能压过所有的谩骂和指责。

“楚怀南!你这乱臣贼子!居心叵测,无耻之尤!杀我兄弟,辱我妻妾!天道有轮回,你会遭报应的!”

朱远道挣身破骂,大有视死如归的气魄。本是一群锦衣玉食之人,嗟磨于死牢多日,早已煎熬难忍,纵然知道今日杀他的人就在眼前,其余的朱氏子孙受到了他的感化,也纷纷口不择言起来,口中恶意四飞,刑场一时嘈杂乱耳不绝。

不亏是跟着朱岐在陵国横着走的亲信,如今舌灿莲花黑白颠倒的能力倒是不可小觑。文思谦摇摇头,实在听不下去,又见围观的百姓脸色变幻议论纷纷,刚想下台制止,一旁的楚琼却抬了手。

“不必。”他声音淡淡。

对于将死之人,他一向很宽容。

一旁的行刑手本就听得忍无可忍,但是楚琼不发声,他也不敢上去把朱远道怎样,如今见行刑时间已到,便再无顾忌,一把揪过朱远道的手铐,将他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老实点!”

朱远道顿住话语,身负沉重木枷的惯性让他颇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他仰起头,头发散乱不堪,正对上观刑台上无波无澜的一张脸。

楚琼正目光淡淡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着他,高傲且冷漠。

朱远道胸中大震,仿佛受了什么屈辱一般,狠狠一咬牙,嘴角鲜血迸出。

“楚怀南,你这卑鄙无耻之徒!老子就算是到了黄泉,也会化作厉鬼,生生世世向你索命!”

他整个身子转了一圈,表情狂烈,“天子啊!您看到了吗!如今世道变天了!一个披发左衽的蛮夷竖子,竟然也成为了诸侯!哈哈哈哈哈哈!”

“也许不日之后,他便要谋您的皇位!夺您的天下!”

行刑手心中大惊,连忙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给我把嘴闭上!”

文思谦挑了挑眉,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楚琼的侧脸。

楚琼静默不语,下颌线扬起一个锋利的弧度,眸光淡淡看着下方,仿佛朱远道嘴里骂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文思谦默默转回头去,心中暗暗赞叹。

没料下一秒,余光中人影一晃,身边的人不见了。

刑场上出现了一双青缎黑靴,转瞬之间,楚琼已经来到了朱远道的面前。

“是吗?”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瞬间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百姓们脸色一变,纷纷吓了一跳。

萧王刚刚明明在观刑台上坐着,离这里几丈之远,怎的一瞬间就来到了贼人的面前?

行刑手退了一步,朱远道也被唬住了,他一时失语,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忽然而至的男人。

楚琼身穿一身绛紫色君服,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姿如一把利剑,仿佛能生生劈开所有的污秽魑魅,睥睨的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高大的身形往前面一站,便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上一层沉沉的阴影。

萧王一至,无论是刑场上的死囚还是场外的百姓都纷纷没有了言语,刑场变得异常的静默。

“生于乱世之中,本就是胜者王,败者死。”

楚琼负手而立,睥睨着朱远道,缓缓道,“你身为朱氏一脉,却为虎作伥倒行逆施,与朱岐助纣为虐。怎么,本王还杀你不得。”

朱远道僵直地看向来人,只觉胸中怒气惧意齐齐翻涌,一时间嘴中龃龉半天,竟只吐出一个“你、”字。

半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冷笑一声,嘴角慢慢渗出了血,样子颇为狼狈,“杂种就是杂种,你以为你如今成了王,就能改变你那一身卑贱的血吗?”

楚琼静静看他。

楚琼并非中原人,这是世人心照不宣的认知。

没人知道他的过往,只能从他那赤色的异瞳中看出几分端倪。无人提起他的身份,无人敢对如今声势浩大的萧王指摘一二,朱远道以为这是他的禁忌。

但是,想象到的恼羞成怒、怒不可遏通通都没有,楚琼只是目光淡淡看着自己,不发一语。

朱远道咬牙,不甘心地一笑,“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楚琼转过了身。

“时辰到了,本王便不留了。”楚琼侧身,最后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朱大人,走好。”

朱远道怎么也想不到楚琼是这样的反应。

就好像他说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

他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未分给他。

“楚怀南!楚琼!等等——”朱远道难以置信,挣扎着向前,行刑手上前狠狠制住他。

朱远道还在大喊,黑靴一抬,楚琼已是消失在了众人面前,随即又坐回到了远远的观刑台,扔下朱红的行刑令。

“——行刑。”

一时间哀嚎不断血肉横飞,百姓们吓得眼睛闭了又闭,看到这血腥场面仿佛又想起了几天前的兵变遭遇,纷纷面色僵硬,白着一张脸四散而去了。

望着台下大喊大叫,随即被一刀斩去头颅的朱远道,头颅咕噜咕噜地滚在了地上,文思谦悠闲地把玩着幞带,笑着摇摇头。

他侧了一下脸。

楚琼静静望着刑台,君服上的一圈黑裘衬的他侧脸如神祇,不发一语,赤瞳在摇晃不定的火光下暗暗闪动着微澜的暗光。

找到班施很容易,一群枭首的人之中,她是唯一的女人。

还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副尉目光略过一圈鬼哭狼嚎的人群,看了一眼班施,顿了顿,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传言中的妖妃不该是这么从容,又这么静默——班施静静跪在人群之中,脊背挺得笔直,有一股木秀于林的易折姿态。头上华美繁缛的钗簪七零八落,身着一袭素锦纱裙,乌发如锻垂至地面,褴褛的纱裙露出隐隐一抹白腻的香肩,和一截雪白的玉足。

肌肤白的像雪,点点血迹点缀其间,犹如白雪皑皑中怒放的梅,明明凌乱至极,倒增添了鬼一样的苍白。

一种难以言喻的诡谲和绮丽。

副尉看的呆了,隐隐有些口干舌燥。

校尉赶了过来,侧耳对他附了几句话。

副尉立刻变了变脸色,朝他恭敬行了一礼,“属下遵命。”

鬼哭狼嚎的人群之中,班施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她一向畏凉,如今跪在这冰冷的地面许久,倒也慢慢衍生出了一丝麻木的忍耐。

“妖妃!妖妃!”面临着即将而来的死亡,宫人们哭天抢地,已经有疯魔的发疯一般地咒骂着她,随即被萧国士兵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班施是朱岐的枕边人,他们哪能就这么容易放过她,看到她便像是看到了惨无人道的朱岐,死到临头突然恶由胆生,有几个突然挣脱了萧兵的束缚,一下子朝她扑了过来。

头上的发饰过于沉重,已经有晕眩感袭来,膝盖也跪的发麻。班施自始至终都冷漠地垂着眼睛,仿若未闻。

仿佛在很平静地等待着死亡。

唾沫口水纷纷朝她啐来,她面无表情,身形一动未动,此刻突然被人抓住了一只脚。

有人凑到了她的眼前,目光垂涎,泛着癫狂的暗光,“真美……怪不得朱岐视你如珍宝,这样的绝色,我倒是临死不枉和你一起了。”

又有几个人纷纷上前,欲要剥她的衣裙,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班施大惊失色,拼命地一脚蹬开他,拢起衣裙往后躲着。萧兵勃然大怒,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纷纷持着长戟赶人。那几个宫人一旦触上班施的身子,便什么也不怕了,如蛆附骨般跟着她,匍匐在她脚边,手中紧紧撕扯着她的衣裙不放,神色狰狞痴狂。

“美人……有此等美人……我死在你身下也甘心……”

长戟随即刺穿了他的胸膛,班施惊叫一声,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往后倒退几步,摔倒在一具尸体旁。

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是阿温。

那个朝夕陪在朱岐身边的侍卫就这样潦倒地死掉了。他或许死于乱斗,或者被人一剑刺死,但是无论如何,他此刻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睁着空茫茫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眼瞳一片漆黑,黑色的血顺着他的鼻孔慢慢流了出来。

班施跪在地上,紧紧盯着阿温发青的尸体。

看着他,她惊惧的内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如果朱岐的身边没有阿温在的话,她的计划等不到现在。

朱岐生性狡诈多疑,身边总有阿温生死相随,她蛰伏多年,没有任何的能力,只能等待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只需一次。

一次就能够结果朱岐的性命。

事到如今,班施以为自己会想到很多事情,真的到了这一刻才发现,竟然只剩下了恍惚。

一片空洞的恍惚。

她凭着一腔执念活到了现在,如今目的达到了,她的心也仿佛被人掏空,就像是干涸的蒲苇被风一一卷走,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湖面。

可怕的咒骂声渐渐停止了,宫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鲜血喷溅在地面,班施心如止水,静默地倒数着自己的死亡。

副尉朝她走了过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死亡来临之际,她惊奇于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仿佛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本来就该属于自己的结局。

副尉手持长戟敲了敲地。

“你,跟我走。”

班施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默默睁开眼睛,对上副尉饶有意味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个混血,至于为什么一只眼是红色的,纯属我的个人爱好哈,不必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