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岐恍然。
他身形一晃,喃喃道,“对……孤不会让你死的,孤不会让你死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慌乱地朝自己的亵衣里摸去,然后掏出一件东西,不由分说就往班施脖子上挂。
“这是兵符,爱妃戴着,就算那楚怀南攻了进来杀了孤,他也找不到兵符在哪里。”
他颤颤巍巍地给班施戴上,又捧起她的脸神经质般亲了亲,哈哈大笑着,整个人癫狂不已。
外面的杀声越来越大,如同暴雨之下的轰然雷鸣,仿佛要掩盖掉所有的声响。
等待的时间越长,朱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停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困顿之色,“可是,离开了孤,就只剩下爱妃孤身一人了……”
他死了,班施自然会沦为萧国的俘虏,楚怀南是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这里,朱岐狠狠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
不行!班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他绝不能看着她被楚怀南那厮困于囹圄,任他宠幸折辱!
这么一想,朱岐一把拉过班施。
捧起她的脸,他近乎于恳求地看着她,“不行!孤不能抛下你一个人,我们还是一起死吧,我们一起死好不好?爱妃?”
班施心底冷笑一声。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杀声越来越近,已经有血溅到了殿外的门柱上,她轻轻转动眸光,淡淡看向窗台染血的窗柩纸。
她知道,外面的萧军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班施收回视线,又静静转回到朱岐的脸上,轻轻一笑,挣脱开他的桎梏,与他拉开一线距离,坐回原地,不紧不慢地从头上拔出一个簪子。
“殿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朱岐错愕。
他没有想到如此时刻,她竟然开口问他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殿下,您还记得吗?”班施静静盯着他。
仿佛浑不在意外面的一切,而是就这样与他闲聊着,迫切需要一个回答。班施端坐在对面,幽黑如谭的眼眸就这么直直盯着他,黑的仿佛世间万物尽数吸纳也泛不出一丝应有的光亮,只一眼,那里面浓烈到张牙舞爪的魑魅仿佛顺着她的眼睛一个个爬了出来。
额间的曼莎珠华美艳又绮丽,如同盛开在黄泉中的业火红莲。
然后,她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瞳终于淡了一些,有什么情绪被深深湮灭在了眼底,如一道雨过天晴的燕过飞鸿一般,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朱岐看着眼前的班施,脊背慢慢挺直,呼吸忽然变得很轻。
“第一次见我,殿下说我的这张脸很眼熟,生的很美。”
班施缓缓自语,纤纤玉手抬起,拂上他错愕的脸,顺着挺俊的眉目、高挺的鼻梁缓缓往下游走,然后在下巴处停住,手指一挑,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刚才那一眼,朱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此刻只能发怔看她,不发一言。
“殿下要想妾一起死,可是殿下说错了一句话。”
他怔怔看她,情不自禁道,“哪句?”
班施眼眸弯弯,与他平视,声音有一种柔软的蛊惑,“妾,并不是孤身一人哦。”
“妾还有个妹妹。”
“不过,她已经死了。”
她幽幽凝着他的眼睛,檀口轻启,“是殿下把她杀了啊,殿下还记得吗?”
她的神态有一种迷人的绮丽,朱岐不知道是迷恋于她此刻的美丽,还是震惊于她嘴里的话语,此刻只能这么怔怔地看着她,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天夜里,我的妹妹被你召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班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闪动着癫狂的暗光,声音仿佛深夜中的一缕青烟,轻飘飘在殿里游着荡着。
“一尸两命……她的尸体被抛尸在乱葬岗,和那些被你残杀的优伶混杂在一起,尸体被野狼啃着,老鼠咬着……妾到现在,连她的一抔骨灰都没有找到。”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她永远也忘不了。她让她等她回来,却失了约。
朱岐脸色雪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但看到班施说着说着,眼泪顺着她睁大的眼角流了下来,他心口莫名一疼,又变得慌张起来。
“爱妃……别哭、”他手忙脚乱地凑过去,想替她拭掉腮上滚落的眼泪,“都是孤的不好,都是孤的不好,你先别哭、”他慌不择言着,班施却在此刻狠狠地推开了他。
朱岐被突如其来的大力猝不及防推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嘶了一声,捂着昏沉的额角,慢慢直起身子,“爱妃,你先不要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讲,啊——”
突然,他惨叫了一声,生生止住了言语。
一枚冰冷的簪子,捅进了他柔软的心脏。
班施伏在他身上,手中的簪子狠狠插进了他的心口处。
“你!”朱岐难以置信,死死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簪子拔了出来,殷红的血一滴滴滴在了他的脸上,班施掐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身上,她正端详着手中那枚染血的簪子,没有看向他一眼,目光中染上一抹柔情,就像曾经无数次看向他时那样。
“这是她生前最爱的簪子,我日日戴着,就是等着有朝一日,用它来亲手结果你的性命。”
她俯下身来,芊芊手指温柔拂过他痛苦的脸,温声似情人低语,“如今阿温不在,谁也救不了你了,我的殿下。”
“爱妃……”朱岐心口生疼,慢慢红了眼眶。
终于意识到腮间无意识流下的冰冷,班施漫不经心地抹掉眼泪,缓缓勾起唇角,再抬起眼时,一双美目已经染上了凛人的恨意与冷漠。
“殿下不必害怕,殿下去哪里,妾必生死相随!”
她嘲弄一笑,下一刻,簪子再次狠狠地扎了下去。
温柔的触感让朱岐泛起一阵悉索的战栗,随即他嘴角吐出一口血,只觉悲痛欲绝,“爱妃,孤好疼,孤真的好疼啊……”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班施红着眼睛,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发狠地用簪子一下下戳着他,每一下都用尽了十分的力气。
“妾先杀你!然后自戕!殿下黄泉路上不会孤独!”
她知道,此刻杀了他,她也活不了了。
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甚至兴奋的整个身子都在发着抖。
猩红渐渐爬上了她的眼角,她仿佛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朱岐曾经的快乐,杀戮的感觉上瘾似的让人停不下来,她手中一停不停,似乎要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蛰伏、所有的提心吊胆一股脑地通通发泄出来,嘴上咒骂不止。
“朱岐,你丧尽天良,草菅人命。”
“你荒淫暴虐,倒行逆施。”
“去死吧!你给我去死吧!”
殷红的血一滴滴溅在了朱岐的脸上,班施一下下没命地戳着,簪子扎在肉里,拔出时又扯出浓稠的鲜血和血肉,喷涌出来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身上,她全然不管,只死死盯着朱岐此时痛苦万分的一张脸,眸光癫狂如痴。
“爱……妃……”朱岐暴睁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朝她缓缓伸出手。
但终究,手无力地落了下去,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大手一翻,已经一动不动了。
班施仍是一刻不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麻木的重复着这一个动作,漆黑的眼睛被血浸染,淬亮的吓人。
等到手都发了酸,她才终于松开了手,眼睛聚焦回了光,睫毛一动,看着已经躺在地上暴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的朱岐。
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变得僵硬,似乎临死都不相信会被她所杀,死死地睁着一双眼睛。
死亡将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映衬的愈加阴森可怖。
班施看了一眼,身子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哐当一下扔下簪子,恍惚地跌坐了下去。
她死死地捂住嘴,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朱岐,感受到嘴边的粘腻,又慢慢摊开了手,看着手掌中满手的血。
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端而来,她再也忍受不住,开始弯下身子干呕。
胃里空空,却是一点东西也吐不出来。恍惚间,她又开始笑,肩头耸动,吃吃地笑了起来。
诡异又癫狂的笑声充斥在大殿之中,班施一边呕着一边笑着,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她笑够了,又慢慢垂下了身子,背弓的很弯,似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正在这时,殿门轰得一声打开了。
班施惊慌地抬起头。
一定是阿温找到了这里,他提着剑来杀她了!
一刹那仿佛停止了呼吸,她怔怔地望着殿外,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然而来的人并不是阿温。
殿门大开,冰冷的风夹带着血腥味野蛮地横冲直撞进来,瞬间将殿内的血腥气冲淡了几分,然而立时殿外同样的气息又狠狠荡涤了进来。
随即冲进来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迅速将两人团团包围。
班施惊惶地睁大眼睛,木桩一样钉在原地。神色恍惚中,一个紫缨黄金盔的高大男人,持着一把染血的剑一步步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