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殿内一瞬间安静如死,每个人转头望向殿外,都仿佛听到了来自遥遥城外的震天杀声。

阿温闪了进来,单膝跪在了地上,“殿下,请从北门逃出去吧,照这个速度,萧军很快就会攻到这里来了。”

阿温从不轻易开口,除了“是”之外,班施有的时候以为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听了他的话,朱岐的脸白的更加惊人。他松开了班施,来回默默走动着,神色恍惚。

事到如今,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眼前浮现出一张刀刻斧凿的脸来,一双诡异的异瞳如蛰伏着的两道鬼火。

明明前几月的诸侯宴上,楚琼这厮还与他推杯换盏谈得好不尽兴,怎么才几个月过去,人竟已经攻到了城下?

陵国素来富庶,从他承袭爵位接手以来,也想效仿先王的无为而治做个甩手掌柜,本想着悠哉一世终老尊荣,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竟落到了这步田地。

朱岐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坐到了地上,平声道,“慌什么?”

他冷哼一声,“城中不是还有百姓吗?把他们全部聚到王城之外,我看他楚怀南怎么攻进来。”

班施大惊失色,侍卫亦是震惊,“殿下!”

“快去!”朱岐怒喝一声,眉目阴鸷,“把百姓全部召集出来,没有兵器的,就给我拿肉身去挡!”

侍卫晃了一下身子,颓丧之意尽显,又似乎一下子妥协了,战战兢兢起了身,将退之际,一只手悄悄伸到了腰间,再抬起头时,双目大睁,瞬间变得狠厉非常。

“殿下小心!”阿温一道鬼影般闪了过来,一剑刺死了侍卫。

侍卫还维持着举着匕首的动作,目眦尽裂地瞪着眼前的朱岐,匕首却再也没办法向朱岐的喉咙再近一步了。

班施钗环摇晃,被朱岐一把护在了身后,惶恐地看着挡在朱岐和自己身前的阿温。

阿温立在血泊之中,如同地狱索命的黑阎罗,缓缓从侍卫的胸口拔出了剑,血瞬间从破开的口子淅淅沥沥流了出来,粘腻的液体滑过了剑身,再一滴滴溅到了地上。

她死死盯着那把染血的剑。

胸口又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那把剑不是插在了侍卫身上,而是在某一个时刻,嵌入了她自己的心口。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嗡鸣之声,侍卫也倒下了,他看着朱岐,抽搐着吐出一口口血沫,翕动着嘴唇,“朱岐……你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是天要亡你,你死不足惜!”

“你敢行刺孤!你好大的胆子!”朱岐从阿温手里一把夺过了剑,咬牙切齿地一剑刺在了他身上,“你敢杀孤!孤要你不得好死!给孤去死!”

他跪在地上,一剑一剑杀红了眼,下手毫不留情,片刻后侍卫便被刺的面目全非,成了一滩血人。

班施闭上了眼,慢慢别过了头。

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她仍是到现在都无法忍受这刺鼻的血腥味。

粘稠的,罪恶的,令人发疯的味道。

朱岐一停不停地刺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侍卫,直到手都发了酸,才气喘吁吁地一把丢下了剑,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安静下来的间隙,不约而同间,像是同时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三人均是一愣,纷纷朝殿外望去。

伴随着浑厚的号角声,密不透风的箭矢如同箭雨一般落进了王宫,轰隆隆的铁蹄兵戈声地震般的越来越大。

——萧军,闯进宫了。

号角沉钝,鼓声震天。

大批萧军前仆后继冲了进来,陵王宫里的人全部乱作了一团,宫人纷纷逃窜,随即被密如雨的箭矢射倒在地。

他们像四散的黄蜂一般慌不择路地逃着,又被斩于刚刚闯进来的萧军枪下。

王宫之内哀嚎声不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很快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此时的班施正被朱岐死死攥在手中,跟着他一路闯至北门。

“滚开!”

朱岐提着剑,一剑刺死挡在他身前碍手碍脚的宫人,目不斜视地拉着班施往前跌跌撞撞跑去。他的亵衣已经被四散飞溅的鲜血染红,洁白如雪的锦缎上,正怒放出一朵朵诡异又凄艳的荼蘼花。

不知哪里烧起了火,灼热刺鼻的火焰自宫殿一角熊熊燃起,浩大的烟尘仿佛直冲云霄。

宫人们一个个困兽一般四处乱窜,又接二连三被密雨般的箭矢刺入心口,有几个跌跌撞撞滚进了火里,头上身上都燃起了火焰,发出凄厉如鬼的叫声。

“在那!朱岐在那!”不知是谁高喝了一声,萧军从混乱中发现了朱岐,纷纷提着红缨枪杀了过来。

纷纷扬扬的箭雨又下雨一样落了下来。“殿下小心!”阿温闪身挡在两人身前,长剑挽成一个个剑花,箭矢被纷纷打退,四散掉到了地上。

趁着这个功夫,朱岐拉着班施死命地朝北门跑去。

纷乱的铁蹄、坠落血泊的宫人一一过眼,鼻间闻到的尽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灼烧气息,班施顿时觉得难以呼吸。

朱岐跑的很快,班施被他拽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转过眸光,冷冷看着前面的背影。

朱岐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咒骂了一句。

前面的北门被萧军封堵了。

他慌乱地环顾硝烟弥漫的四周,四面全是闯过来的萧军,已经再无处可去,心一横,随即拽着班施闯进了一旁的殿内。

殿外杀声一片,朱岐拉着班施,两人进来一间偏僻的殿内,他用力关上殿门,将她拉到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去。

“爱妃,我们先在这里等着,阿温会来找我们的。”

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焦灼的状态,说话又急又快,“阿温马上就能杀掉外面的萧军,带我们逃出宫去,爱妃,我们会没事的。”

班施静静听着外面令人牙酸的厮杀声,惊惧地窝在他的怀里,留下两滴柔弱的清泪,“殿下,妾好害怕,殿下不要离开妾的身边,好不好?”

“爱妃莫怕,爱妃莫怕,孤在这里,孤会保护你。”朱岐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地安抚着。他此刻长发凌乱,亵衣上尽是糜|艳的血迹,赤着的一双脚上都是踩踏刀刃箭矢的累累伤痕,看上去甚是狼狈不堪。

一身浓郁的脂粉味混着血腥味扑鼻而来,闻得班施直想吐。“我们只要待在这里不出去,等着阿温来救我们就好,有孤在,你我会没事的。”

班施极力忍受着作呕的冲动,反手环抱住他,声音凄切不已,“殿下,妾不想和殿下分开。”

“不分开,我们不分开。”朱岐紧了紧她,急急道,“等这一仗打完之后,孤还要给你建一座瑶台仙池,到时候就我们两个人,岂不逍遥快活。爱妃,你觉得可好?”

没等她回答,他将她更紧地抱在了怀里,声音夹带着一丝无助的脆弱,慌不择言道,“爱妃,你是孤的人,永远要和孤在一起,下辈子、我们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好不好?”

班施靠在他的肩膀,嘴角缓缓展开一个弧度,“不管殿下去哪里,妾都会永远陪着你。”

也许是听了这句话,朱岐紧张的情绪缓和了那么一点,整个人不再那么神经兮兮了,两人紧紧拥抱着,就这么静默地、胆战心惊地听着来自殿外刀光血影的声音。

那是属于来自命运的审判。

不知听了多久,殿外仍是杀声一片,仿佛永远也停止不了似的。班施窝在朱岐的怀里,看着殿门,目光冷冷,“殿下,您听见外面的惨叫声了吗?”

她的声音染着绝望的凄楚,双眼却像是淬着一团火,在他无声的视线里亮的惊人,“那些声音,是不是都是宫人和将士们死去的声音啊?萧王已经攻进来了,说不定过了多久,他就会找到我们……”

“不知,是阿温先找到这里,还是……那位萧王殿下呢?”

“那孤就跟他拼了!”朱岐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咬牙道,“楚怀南狼子野心,他要夺我的江山,孤不会让他如愿的,孤要他死!孤要他死!”

“可听闻那楚琼用兵如神,在战场上犹如杀神邪煞,殿下碰上他,只怕会是凶多吉少。”

班施攥紧朱岐的衣襟,腮间滚下两行清泪,如同玉碎琉璃,足以令世间所有男人为她抚平她眉间伤心的褶皱,“妾不要殿下以身犯险,妾身……妾身不要。”

这般楚楚之言,朱岐听得心间一坠,他眸光染上绝望,苍白俊美的脸上亦是荒芜了几分。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他又猛地坐了起来,将她整个人拖到身下,俯身捧起她的小脸,阴鸷的眼底直直看进她,流露着一抹癫狂之色。

“爱妃,倘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你愿不愿意跟孤一起死?”

是了,地狱太冷,但他还有他的爱妃。

她是他的妃,他的妻,是生是死,合该要和他在一起。

班施静静看着他,声音淡淡,“殿下,妾不愿意。”

朱岐怔住。

“地狱又黑又冷,殿下忍心将我送到那里去吗?”

班施委屈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像一颗饱满的水杏,又像是一池极黑的砚台。猫一样的乖巧,这让她的神色有一种无辜的柔弱姿态,朱红色的眼线却又给这份清丽平添了几分妩媚。

“殿下。”漆黑的眼底是暗夜里的流星,是引人堕落的沼泽,绝美的面庞上是让人舍不得挪开一分一毫的动人风姿。班施慢慢捧住朱岐的脸,深暗的眼底闪动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泽。

“您不是说过,最爱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