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国子监学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又是对着谁,一目了然。
刘乐阳不抬头,都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灼热视线。
夏云川与刘之成相对而坐,位于刘公、主位的左右,自是将坐在刘之成下手三个国子监学生神色看在眼里。
他回头。
即便不将对面三人看在眼里,但他们一听都只看得见刘乐阳,正是不快,忽见夏云川望来,刘二娘也顾不得这点小心思,忙侧身看过去,对夏云川展颜一笑。
也不知可是一身红衣,或是这么久了脸上潮红犹在,又是低着头的样子,倒是一副小娘子的羞赧之态。
这与之前他所见的,几乎不相上下。
夏云川眼睛微眯,一抹深思划过眼底,就见刘二娘转过来的笑脸。
人已被挡得严严实实了,夏云川微微颔首,算有礼的给刘二娘回应,继而敛回眸光,向主位上的刘公看去。
刘公垂着眸,暂且对刘之成的请示没有回应,似犹在思索。
刘之成看了一眼对面的刘乐阳,念及刚才在农舍门口见到的一幕,想到女儿这些年懂事和忍让,又没有亲生母亲为她操持,如今眼看又大了,近来外面是是非非颇多,也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操持了。
但他一向不管内务,就今日农舍门口这样的事太多了,交给王氏他也不放心,毕竟刘二娘也女大当婚了。
拜托长嫂薛氏也并非不可,只是......
就想到八年前为了续弦,不顾家人反对的言辞凿凿,如今他委实没那个脸。
这一想也就更觉愧对刘乐阳,刘之成有心补偿,见刘公没给回应,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不妥,再次唤道:“父亲?”
催促之意,再明显不过。
也不想在其子女和学生面前给刘之成难看,刘公抬起眼皮,看了刘之成一眼,语气淡淡道:“此事回头再说。”
都说了两次,也不再乎多一次,刘之成就要再次劝道,却不及出声,只听夏云川蓦地插言道:
“如果刘公接下来没其实他事,还请借一步说话,在下祖父曾有遗言交代。”
这次刘公没有半天不开腔,立马就给了一个笑脸,捋着长须呵呵笑道:“这是自然,老夫可许多关于你祖父的话想问。”
说着红光满面的脸上忽而有些落寞,道:“和你祖父最后一次见面时,我等还当壮年,结果再有消息已经......”
犹言未完,已经不再就此说下去,只长长一叹,向刘之成罢手道:“走吧,今日老夫当会旧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见老父神情落寞,刘之成再是想得到确切回应也无法,只得将被夏云川打断的话咽了回去,不觉更不待见夏云川,只道果然乃不知礼法之辈,再见刘乐阳一副弱质芊芊之态,这些年行为处事也可知性子软和,最是不会让他人面上难看或者拒绝别人,眉头当下就是忧思的一皱。
如是,才应了向刘公告退,刘之成就叫上刘乐阳道:“三娘,你是最喜欢九连环之类的小玩意了,恰好为父近日得了一套玉质的九连环,你这会儿就随为父去书房拿吧。”
说着脸上的神色越发温和,隐约带了几分邀功的意味又道:“不仅有九连环,为父知道你喜欢,所以平时也注意收集这些小玩意,一直想找合适的时间给你,今日正好一起了。”
俨然一派慈父之态。
记得女儿的喜好,还用心去收集。
可是她今年当十六岁,而不是六岁。
六岁时哪怕没有这些小玩意,她也是高兴的,可是人呢?
刘乐阳浓密的眼睫垂下,看不见眸中神色,只见她从坐席上起身,郑重地向刘之成欠身一礼,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喜,道:“多谢阿耶,女儿可是不客气了,这些都要拿了。”
这一听就知是送礼送到心坎上了,刘之成站在堂中高兴道:“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如果你喜欢,为父以后再多留意一些。”
这个别!
她可是一大俗人,比不得刘之成清高。
估计刘之成说得平时收集的小玩意,十之八九都不是什么稀罕物,多半一文不值,就那套玉质的九连环值钱点,想到以后刘之成还要收集这些不值钱的给她,不定还以为她不喜欢金银玛瑙之类,就全扔给了王氏母女,那才是真正叫她肉痛到捶胸顿足。
必须防微杜渐,尤其是刘之成很有可能做得出来,刘乐阳赶紧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道:“阿耶不仅国子监公务繁多,还有史馆里的大事,哪一样不费神,收集这些小玩意可最是劳心,阿耶有心随意让首饰铺打了头面送一样,乐得简单。”
说时只想着刘之成平时的神情,因着生在权贵圈中,富贵太过于唾手可得,一惯不将这些黄白之物看在眼里,倒是将不值钱的奇巧之物看得重。
自认为这番情态语气拿捏的很到位,她就是人间富贵花,和刘之成一样的价值取向,但为了预防万一,不能让知书达理的形象又折损,刘乐阳说完还是又谨慎的补充道:“其实这些也不用,什么都不如阿耶多回家来得强。”
余光瞥过站在一旁的三个国子监学生,决定再加一句,“女儿可学了好几道菜式,就等阿耶空了,做给阿耶呢!”
看她多贤惠,哪个贵女会下厨?
当然她也只打算动嘴不动手。
刘之成为人感性,听了只感慨能有如此孝顺贴心的女儿,他刘之成是何德何能,想着就差一点老泪纵横,忙不迭背过身,走到众人前面,率先跨出堂屋。
边走边说道:“好了,我们走吧,不耽搁你祖父了。”
刘乐阳就站在门口的位着,正好看见刘之成泛红的眼睛,顿时无言以对。
这都多少年了。
她不遗余力地行尽抹黑之能事,好不容易让刘之成多少有些怀疑王氏了,怎么刘之成还是吃王氏这一套。
看着刘之成踉跄走到院子里的背影,就忍不住想到洛阳慈云寺山上葬着的小甄氏。
当下只想骂人,可经过重生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她怕不孝会遭天谴,只能憋住,控制自己尽量平静点:
阿娘,你看到没?
就是这点小把戏便可将人攥在手里了。
真真是,当初何必呢?
为什么要大吵大闹?还不就事论事,非要各种找茬的吵闹,这不是明摆着将人往外面推么?
说是个蠢女人,可临终前步步为营,显然十分聪明的呀。
得,又进入了一个想不通死循环。
如何都想不明白小甄氏的想法,刘乐阳也不再庸人自扰。
也许等哪日她成婚有了子女大概就明白了吧。
刘乐阳将这些陈年旧事一下就抛到了脑子后,跟着刘之成去拿九连环等益智小玩意时,只愁着夏云川好久离开,这可还有一亩麦地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