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那声音明明温柔的很,但安琼音不知怎么得总觉得与那梦中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她故作镇静:“谢十郎这是哪里的话...”

谢沅又道:“那为何不敢与我对视?”

安琼音故意道:“你我还是避嫌一些的好,毕竟上次那事,传出来不少流言蜚语,平白让会人看笑话。”

谢沅轻笑,音色却冷:“你放心,有我在,无人敢笑你。”

安琼音心里又是一个激灵,她突然想起来,虽然谢沅前世一直随和且好脾气,但说到身份地位,虽说安丞相已经位及丞相,可比起在朝中的根基,以及多年在京城的传承沉淀,谢沅真当是堪比皇子的存在。

谢沅的父亲是现任家主的长子,幼时深得谢家家主的宠爱,年轻时几个兄弟更是在朝堂上身居要职,只是身体不好青年早亡,他母亲据说是陆家女,两大士族联姻,可谓是天之骄子。他母亲似乎也是在他幼时便去世了。所以谢沅是被谢家主接到身边亲自教育抚养的,一直是当做下任家主来培养,年少时就频繁进入皇宫,与皇室关系密切,更与陛下“亲如父子”。

这样的身份,恐怕确实没有人敢笑他。

这般冷冰冰的语气说出这话,安琼音倒是更确信自己的感觉了,她接不上话,干脆直接闭口不言,省的自己说错什么惹他怀疑。

谢沅看她一眼,也不再接话,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上的宣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先生进来了,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面目和善,一看便容易被学生们拿捏的样子。

他颤巍巍地拿起书,埋头便开始讲学,安琼音看了一眼,拿的是《战国策》。

老先生讲学较为枯燥,几乎是对着书本念后,再讲述自己的看法,并没有什么新意,但安琼音却仔细听了。

战国策她前世看过,深宅大院里无聊,谢沅的书很多,她有时就会时常翻来看,几乎他书架上的书都看过一遍,只是那时纯粹为打发时间,如今带着记忆听一遍,倒竟感觉出来些滋味。

太子在前有些昏昏欲睡,老先生也不好管教,只能无数次轻咳以示提醒,但多次无效,只好作罢,他便想试着活跃一下气氛,便看见了安琼音这张新面孔,顿时眼睛一亮。

安琼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被点名了,安琼音有些尴尬,站起来,“相府安琼音,见过先生。”

白胡子老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你对方才书上的故事,可有何见解?”

安琼音调整心态,方才先生念的是关于安步当车的典故,她认真想了想,道:“‘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此句话,乃其意为核心,安步当车,淡泊名利,是与如今盛行的名士之风相合,而更深层次的意思,正如颜斶对宣王所说那般,上位者更应礼贤下士,不拘身份,如此才是更加良性的君臣关系。”

老先生颇为满意,并未料到一个深闺女子懂得这些,此时却听太子轻嗤一声,便提问道:“那按安小姐所言,如今在场的各位,谁人能有颜斶之风,莫不是谢景之?”这后一句颇有讽刺之味。

只有他一人笑了起来,其他人皆不敢出。安琼音算是看明白了,这太子针对的不是她,是谢沅,看来这宫里的皇权斗争,谢沅必定是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太子自己笑着也不觉得尴尬,安琼音看了看谢沅,眼神里的意思皆是“你不是说不会有人笑吗?”

谢沅缓缓地道:“太子此言差矣,如今名士盛行,人人皆赞叹隐士之风,但若人人皆归隐,耽于享乐,我朝岂不人才凋零?名士在心中,不逐权,一心只为社稷,方是如今人人皆追逐的名士之风。太子殿下与其关注颜斶,不如以宣王做例,谦虚受教为好。”

太子哼了一声,道:“无知妇人,仍是要别人替你回答。”便不在说话。

安琼音想了想,便接着太子方才的问题回答道:“太子的问题,可有规定性别,若不规定性别,小女的倒觉得,这京城中的官家女子皆有此风。女子不从政,却有不少人仍不放下书本,学习绘画诗词,生活惬意悠然,听凭父母安排,不得决定命运,却大多仍有豁达之心,岂不是应了这安步当车之意?”

这话颇有点自卖自夸的意思在,安琼音声音软糯,颇有些小女孩的娇俏,再加上声音不卑不亢,并不让人反感,引得许多在坐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老先生看见几个学生讨论颇为激烈,安琼音这话又语出惊人,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安小姐这话虽说是玩笑,但却颇为有理啊。好了好了,咱们接着往下讲。”

太子面色不好,但看在尊师重道的规矩上,也并未发作。

一出闹剧后,一堂课总算是平稳的结束了,安琼音并不着急离开,而是在座位之上,仔细地观察着周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同窗。

那两个女学子纷纷跑来向她打招呼,言语之间皆是。

这两人皆是贵妃侄女,亲姐妹,一个叫明心,一个叫明玉。贵妃无子,便将她们送至御英阁,也算给她们长长见识。

只是这御英阁皇亲贵胄众多,两人的身份便有些说不上话,如今有一个与她们身份相似的,自然来亲近亲近。

安琼音一边与她们打着招呼,一边感叹,这人际交往确实颇为麻烦,人人皆是只敬衣裳不敬人。看来自己以后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

她顿时有些怀念前世的惬意时光,随后又甩了甩头,正好对上谢沅不远处的目光,他似乎靠在门边,与另一位同窗说这些什么,那目光几乎将她看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她连忙收回目光,对明心明玉报以微笑,“日后还请多指教。”

送走了两姐妹,这屋内人走的也差不多了,安琼音她一边独自在纸上随便写写画画,偷偷盯着门口的谢沅,想看他什么时候走,自己好开溜,现在出去必定会与他碰面。

过了一会,她感觉到自己的身边站了一个人,安琼音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相貌还算英气的男孩子,年纪不大那人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我...我叫陆岳,方才见你在堂上所言,甚是感触,安小姐与太子对峙竟不卑不亢,并用言语化解...我...”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安琼音却记住了他的名字,问:“你姓陆,禹州卢氏的子弟?”

陆岳点了点头。

陆家虽不及谢家,但在京城仍是根基深厚的二流世家,安琼音梦中所见的那个陆云,大概率就是出自此家族。

心里下觉得此人可以接触试试,多多聊天,便礼貌回道:“你若是想听,日后我们也可以多多交流,还请郎君指教。”

陆岳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想了想又道:“我虽是陆家嫡系,却有许多个哥哥,将来也必定是自立一户的...”

他后面说的什么,安琼音并没有仔细听,只是听到有许多哥哥,便顺着问道:“那陆云...是你什么人?”

陆岳楞道:“陆云是我二兄,安小姐认得他?”

安琼音“啊”了一声,笑着摆手:“并不相识,只是听说过。”

陆岳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嘀嘀咕咕开始说自己的事:“我知我兄长比我名气大得多,这城中知道陆云之人不少,却无人知我陆岳,如此实在给陆家丢脸了.....”

这人自怨自艾起来,倒是话不少,安琼音听了半天,无非是父母多么宠爱他几个哥哥,他自己多么不争气,但励志要自立自强之类的。并未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感叹这男人婆婆妈妈起来,竟也能这般不知疲倦。

安琼音无聊地听着他嘀嘀咕咕,手掌托腮,百无聊赖。

不远处,谢沅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眸中似有暗流涌动,他的视线从安琼音身上移到那身旁的男子身上打量一番,随后便转身出了门。

安琼音似是感觉到什么,抬头看去,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门口,一时竟有些心虚的感觉。

不过今生他们并不是夫妻,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与外男接触有什么愧疚,安琼音这样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与陆岳告了别,安琼音总算是喘的一口气,整个堂上只剩她一人,她收拾收拾,刚踏出门去,便听见外面有些骚乱的声音。

安琼音有些惊讶,拉住一人问道,这才知道,太子方才出门时,在回东宫的路上,从轿撵上摔了下来,腿直接撞在了山下的一颗大石上,骨头断了。

安琼音顿感心惊,怎么自己每次出门,都能碰上一个皇子出事,难不成自己还有这本事,与皇子命格相冲不成?

“你好奇吗?”耳畔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琼音转头一看,方才她拉住的人已经不见,四周只有那白衣素雅,伫立在她身边。

“皇权斗争,你最好不要参与。”谢沅轻声道。

安琼音低下头,问了一句:“谢郎君这话,意思是你身在局中吗?”

谢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听身畔之人道:“我不知谢十郎身上有什么秘密,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喜欢与人相争,若有不得已的理由,不妨试着化解。”

安琼音觉得自己上辈子对他实在是没有尽到作为夫人的关心,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说完便有些后悔,怕对方发现什么异常,连忙补充:“我是看你一直像是有心事一样,不是有意要猜测你的事,你别多想。”

谢沅看着她,安琼音在那神色中看到有一瞬的疯狂,不过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安步当车典故:“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出自西汉·刘向《战国策·齐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