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哦对了,你们说的死人的事,那是我们刚来这里没多久发生的事了……”关大爷砸了咂嘴,布满褶皱的苍老脸庞上露出回忆往事的神秘神情。
“那年有一帮走货的商队路过这里,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上吐下泻的,没几天就一个接一个地死光了,人死了嘛,死人的事一传出去,大家就开始说这里闹鬼,还说鬼专门吃活人,我们本来想告诉大家这里没鬼,后来一想阿珍她爹最怕鬼了,他要是知道这里闹鬼,就算知道阿珍在这里,他也不敢来找我们,阿珍和我就可以在这里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所以我们就没说,外面的人也就一直认为这里闹鬼。”
不得不说,关大爷笛子吹的不怎么样,叙事的能力倒是蛮优秀的,凭他一张嘴,白悠悠至少听清楚了蓝桥闹鬼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怕人误会,关大爷连忙挥手解释:“那些人的死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件亏心事都没干过。”
“商队的人都死光了,你们还都好好的?”
方回回双臂抱怀,紧皱的浓眉始终就没解开过,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心中的怀疑。
“这……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和我从小什么东西都吃有关系吧,好的吃,坏的也吃,只要能填饱肚子,管它是发霉还是发臭,我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白悠悠:……
这样都能活的这么好,也是上天保佑了。
珍大娘在一旁抿抿唇笑了一下,附和道:“他身体好,这么些年,没生过一次病。”
方回回皱着眉头瞥了关大爷一眼,这老头儿长的瘦小,但神采奕奕,一大把年纪还能跑到地洞里吹笛子装鬼吓唬人,可见他的身体不仅硬朗,还特别灵活。
除了方回回时不时不耐烦的催促几句,有点儿煞风景以外,总体来说,白悠悠听的还是蛮愉快的。
“那三千人的军队,是怎么回事儿?”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们做的了,大人你们想想,我们就是干活的农夫,哪里能杀得了官兵啊!那是他们打了败仗,不肯对外说,怕丢面子,就说死在我们这里了,反正也没人敢进来查看。”关大爷说着,生出一股被冤枉的委屈来,看了看墨湛令,又看了看方回回,最终将视线落在白悠悠身上。“姑娘,我们虽然巴不得外面乱传这里闹鬼的事,可天地良心我们真是啥也没做……”
白悠悠一眼就看穿了关大爷的心思,一般这种情况下,女性更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所以关大爷这是把她当救命稻草呢。
不过信不信的,还得看某人呢。
墨湛令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手上的龙骨戒,神情漫不经心,白悠悠根本猜不出来他是信还是不信。
白悠悠收回视线,笑笑道:“若只有你们两个人,这事说得通,但这里住了十几户,都能保证不把这事说出去?”
“到这里来的人,不外乎两种人,要么是被逼走投无路的,像欠债啊、有仇家啊,或者像我和阿珍这样的,既然逃出来了就肯定不想回去了,也不想被人找到;还有一种人,是这里不太正常。”关大爷指指他的头,神秘兮兮地说:“不和别人说话,别人和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喜欢成天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白悠悠:社恐真是无孔不入啊。
“我们都希望外面的人都以为我们死了,这样我们的日才能过的好。”
“喏——”珍大娘轻易不开口,但凡开口都是给关大爷作补充,她指着她家旁边的一栋屋子,道:“那栋屋子里就住了一个人,除了出来找吃的,平时都不出屋子,从来不跟我们打交道,神兮兮的,一到夜里就出来溜达翻土,这片地都快被他翻差不多了。”
白悠悠顺着阿珍大娘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间大屋子,四四方方的屋子除了进出的大门外,只有一个人脸大小的窗户,从外看过去,里面黑咕隆咚的,忽然飘过一个白影,过一会儿又慢悠悠地飘了回来,腾地将脸凑到窗户前,一双像幽灵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看上去确实不太正常的样子。白悠悠想。
“我信。”白悠悠吞了吞口水,收回视线,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装鬼吓人?”
“怕你们知道这里其实没鬼嘛。”关大爷笑笑,露出的嘴巴里已经不剩几颗牙了。“我们这十几户人家住在这里几十年啦,一直相安无事,我们有手有脚,能自给自足,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有感情,就结成了亲家,要是被外面人知道了,麻烦的事肯定就多了,我这辈子挺知足,有老伴儿一直陪……”
关大爷絮絮叨叨的时候,墨湛令起身,矜贵修长的身影挡住了白悠悠眼前的所有光线。
他终于失去了耐性。
关大爷见状,不由地噤了声,半张着的嘴却忘记合上,仰起他那尚且活动自由的脖子,看着眼前俊逸清冷的贵公子,这位公子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嘴角挂着一丝淡到不能再淡的笑,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莫名地对他产生一种惧怕感。
好像他的笑随时会变得狰狞一样可怕。
也许……关大爷朝墨湛令的眼睛看去。
“别停啊,继续。”
墨湛令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的挥手示意关大爷继续说,目光却在白悠悠脸庞轻轻一扫,尔后迈起修长的双腿不紧不慢的朝外走去,雨刚停,像水洗过一般的天空纯净的不像话,他就那么从容的踏在晴空万里之下,俊逸挺拔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恣意狂放。
关大爷回忆起接触到墨湛令视线时,那种阴冷的感觉,身体又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人不像人……”
白悠悠:……
方回回怒:“你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关大爷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像画上的人、像神仙,不像我们凡人。”
方回回将按在剑柄上的手抽了回来。
“这还用你说。”方回回难得露出自豪得意的神情,“我们王上的相貌那可是万年都难得一遇。”
白悠悠:啧啧,方回回这个样子充分说明颜控不分男女,在美貌面前,管你是男是女,统统俯首甘为孺子牛。
不过你一个大男人,夸起另一个男人这么带劲,也是万年难得一遇了。
方回回见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身就朝墨湛令的方向追了过去。
“姑娘,”珍大娘见最怕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喊了白悠悠一声,她似乎很喜欢白悠悠,想伸手牵她,可手伸到跟前又缩了回来,就好像怕她的手脏了白悠悠的手一样。“你们几时走啊?”
“不知道。”白悠悠摇头,这事儿她说了不算,得听墨湛令的。“应该很快吧。”
说方回回说裴辰捷的人马已经追过来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这样啊……”
见珍大娘似乎欲言又止,白悠悠道:“大娘,有事吗?”
珍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
“姑娘,你可有婚配?”
“……”
白悠悠明白珍大娘为什么欲言又止了,她这是想给她孙子张罗娶媳妇啊。
可惜珍大娘看错人了,她千里迢迢来到蓝桥,可不是为了嫁到蓝桥的好嘛。
见白悠悠为难,珍大娘不由一脸失望,但想想也能接受,这么个天仙似的姑娘,要是还没说人家,难道外面的人都眼瞎了不成?
珍大娘特别善解人意地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若是你身边有合适的姑娘也成啊,你长的跟朵花一样,你认识的姑娘一定也不差。”
“……”白悠悠扬着笑颜,笑起来能甜到人心里,怕珍大娘真拽着她让她介绍姑娘,便道:“大娘,这点心还有吗?我妹妹最喜欢吃甜点了。”
白悠悠笑起来,珍大娘恍惚觉得眼前有朵最漂亮的花开了,一愣神,果然就忘了刚才还讲的十分起劲的婚配的事。
“有有有,我做了许多,我这就给你拿去,你妹妹喜欢吃,就多带些回去。”
珍大娘开开心心地起身走进右侧偏门的厨房里。
白悠悠收回视线,珍大娘一家都是忠厚善良的人,她也不能白吃他们的点心,总得做点儿什么。
“大爷,你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这个嘛,以前也想要出去的。但……”关大爷朝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没继续说下去。
白悠悠似乎明白关大爷在犹豫担心什么,道:“五十年过去了,不会有人逼大娘另嫁他人了。”
“我知道,一把年纪的老婆子了,也只有我老头子稀罕她了。”关大爷挠挠花白的头发,露出诚恳地笑容,“我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我们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了,外头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你们有手有脚,又肯吃苦,出去还怕活不了啊?”白悠悠想起昨天装神弄鬼的几个半大孩子,“而且,您的孙子孙女们也都大了,上一辈还能结亲,到了孙子这一辈,都是堂兄妹了,这以后还怎么成亲呢?”
关大爷闻言愣住了,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愣愣的“啊”了一声。
“大爷,您的孙子们都大了,大娘都惦记着给他们娶亲了,您也该为他们考虑考虑了。”
白悠悠丢下这一句,见关大爷沉默不语,便起身朝厨房走去。
有些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旁观者只能提个醒,做决定的还得是当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