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两天，燕城都是艳阳高照。
考完试后，天色骤暗，大雨倾盆而泻。
雨打玻璃窗，晶莹细密的水滴凝聚成线顺流而下。
咖啡馆里，余漾坐在窗边，一边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早已凉了的焦糖玛奇朵，一边手指玻璃窗，一点一点地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当她数到第二十七时，手机震动突然响起。
余漾很快低头，待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肉眼可见地闪过一丝失望。
她拿起接通：“喂。”
那边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沉默一瞬，问：“听你的声音，下午英语很难？”
余漾机械性地搅动咖啡，闻言动作一滞，强打起精神来笑了笑：“没有，今年英语很简单，我还提前出考场了。”
那边的人好像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英语考砸了——”
她说到一半转了话音：“可我听你说话声儿好像有点不高兴。”
余漾压下嘴角，低着头，脸上没了笑，看着咖啡在搅拌下旋转成涡旋，她轻启唇瓣：“我在等我妈。”
“哦哦——”那边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余漾就叹了口气，一五一十道：“我妈说想庆祝我高考结束，请我去吃个饭，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答应她了，她让我在圣域等她。”
那边有短暂的安静，似乎是看了一眼时间，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多了几分不满：“这都快六点了，还没来找你吗？”
“嗯……”余漾努了努嘴轻轻应了一声。
外面雨势忽然大了些，室内明亮的灯光衬得玻璃窗外的世界更加光怪陆离，她偏头看着淋漓雨幕中的霓虹灯光，小声喊了句“柒柒”。
温柒没说话，等她继续说。
余漾面无表情的脸投在光影交错的玻璃窗上，若隐若现。
“柒柒，你说，我是不是贱骨头？”
她张了张口，扯开唇角笑了笑：“我小时候以为我就是个没妈的孩子，甚至恶毒地想过她该不会是死了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联系过我。”
“漾漾……”温柒唤了一声，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余漾转而换了语气，语气一冷：“所以你知道当我得知我妈是瞿秋红的时候，我有多恨她吗？”
“她明明过得很好，圈里前辈，资源不愁，口碑逆天，奖项拿到手软，有很美满的家庭，既没有难处，也没有谁阻拦她见我，可笑的是，没人知道她是我妈，没人知道她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余漾似乎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可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却显得有几分可怜。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温柒很安静，她知道这些话余漾一定是憋了很久，很难受很难受才忍不住跟她说的，所以只做个合格的倾听者，等她把话说完。
“一年前我回燕城的时候她突然开始私下联系我，我也不想理她，经常挂她电话对她发脾气，一见面就跟她翻旧账，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一年相处下来，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争吵，我单方面刻薄她，她单方面讨好我。”
车流的点点灯光在雨幕中，渐渐汇聚成切断横截面的光线，又在落雨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
“但其实我又怕她一气之下不再见我，我怕她厌倦了我的臭脾气，怕她没有耐性再讨好我，其实每次见面，我都会去得很早，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她。”
她说到这里突然没声了，温柒也没有急着说话，直到她听到浅浅的呼吸声，才缓慢开口：“你们太久没在一起，两个人的感情都是要好好磨合的，凭心而讲，你觉得她对你好吗？”
余漾摇头：“我不知道，我感觉她并不在意我，对我好也多半是因为愧疚，而我明明是受到亏欠的那一方，我却总觉得……好像我才是那个恶人。”
而且，她需要的也不是愧疚。
温柒是余漾的闺蜜，了解她比了解自己还深，很容易找到她最真实的想法：“她虽然私下里联系了你，但是也从来没有流露出要公布你们两个关系的意思，她现在在媒体上有自己的家庭，还三天两头拿出来营销，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开心的。”
温柒忽然认真起来，对她道：“漾漾，你记得方医生说的吗？如果一段关系让自己特别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让自己从这段关系脱离出来，越快越好，趁你还没什么沉没成本时，就应该及时退出。”
“啪嗒”一声，咖啡勺掉到了杯子里。
温柒知道说得容易做起来难，软了软语气，哄劝说：“这是最坏的办法，但其实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看看她是怎么想的，有很多问题其实只要沟通好就迎刃而解了。”
也许是温柒说了一个最坏的结果，余漾就觉得第二个解决方案似乎还不错，要是温柒开始就让她跟瞿秋红谈心和解，打死她也低不下这个头来。
“嗯……”余漾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可以旁敲侧击地试试。”
温柒知道，其实余漾心里是希望能跟妈妈处好关系的，毕竟她那个爹更指望不上。
两个人又简单地聊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边出现一个男声，余漾心领神会地笑笑，跟温柒打了招呼，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后，她的心情明显比刚才要好。
从包里摸出一颗千纸鹤糖，扒开彩色糖纸塞到嘴里。
腮帮鼓出一个小包，酸甜在口腔里蔓延，她终于放松下来，正想着要不要给瞿秋红打个电话问问的时候，手机震动再次响起。
这次来电显示是“瞿女士”了。
余漾顿了一下，故意磨蹭一会儿才接听，但那边很快就传来焦急的女声。
“漾漾对不起啊……妈妈今天不能陪你去庆祝了……小乐在幼儿园突然晕倒，他爸爸忙着电影拍摄不在燕城，我得陪他去医院，不然我们改天吧！”
那边环境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依稀能听到急诊医生值班的声音，不过听起来距离很远。
余漾握着手机，一瞬间表情僵住。
她没说话，那边，瞿秋红满含歉意的语气传来：“漾漾，小乐太小了，他身边必须有人陪，你体谅体谅妈妈……”
“这会儿几点了？”
余漾突然冷声打断她，瞿秋红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长久的沉默。
瞿秋红不需要看时间，与余漾约定好的时间是五点考试结束就来接她，但是现在快要七点了，她迟迟打来一个说不去的电话，让女儿等了这么久，怎么说都是不应该。
“是妈妈太着急，忙忘了——”
话说到一半，手机传来忙音。
余漾直接挂断了电话。
后面的解释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面前，再多的解释也只会让她更难堪而已。
无所谓小儿子昏倒不昏倒，余漾也不介意瞿秋红为这种事放她鸽子，她真正在意的是，在她焦急等待的两小时里，瞿秋红并没有想到她，告诉她一声不要等了。
仔细想想，这样的事发生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余漾直接用手机叫了个车，拿起包就到前台结账。
手机扫码时，镜头总是因为摇晃对不上焦，余漾换了左手，狠狠按下了指纹付款。
真是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就在余漾退出支付页面时，看到微信突然进来一条消息。
黎欢【Mr，来不？】
简单的一句话，余漾却get到对方是什么意思。
发信息的人是余漾的同学，两人算是玩得不错。
她说的Mr是燕城一个私人会所，许多有钱人消遣玩乐都喜欢来这里，黎欢恰好就是这里的忠实客户。
她今年过了暑假就是大二，在燕大学金融，等毕业了就回家继承家业。
余漾本来应该跟她同一年高考，但因为别的事休学一年，准备高考期间，黎欢也没打扰她，这是等着高考结束卡着点来找她了。
黎欢是个社交牛人，加上名媛出身，平时喜欢摇人出去嗨，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算是把富二代玩明白了。
余漾本来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场合，大多数都直接拒绝，但是今天心情实在不爽。
【房间】
余漾手打文字过去。
黎欢【？？？】
看起来，邀请的人比被邀请的人还感到不可思议。
黎欢很快发来房间号，恰好车也到了，余漾出了咖啡厅冒雨上了车。
因为在本校考试，余漾嫌麻烦就穿了校服，眼下回家换衣服也来不及了，余漾直接就穿着校服去了。
本以为刚进去就会被人拦下，却不想她都进到大厅里面了，还是一路畅通无阻。
就是门口的小哥哥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Mr从27层开始是vip区域，黎欢发来的房间号就在那里。
电梯“叮”地一声在27层停下，门从两侧拉开。
她刚要走出去，迎面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那人看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拉着她胳膊就往左侧走廊那边走，嘴里还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慢，王总已经等不及了，快跟我来！”
余漾还没弄清状况，就被那个男人推到旁边一个包厢里。
她身子一踉跄，有些狼狈地跌了进去。
说是包厢，其实房间很大，她一抬头，被屋里金灿灿的灯光晃得眯了眯眼睛。
然后就发现里面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多人。
大概有四五个跟她一样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整整齐齐站成一排，长得都很标致，画了精致的妆容，留着双马尾。
但看起来并不像个学生。
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他笑起来褶子堆满脸，手里拿个酒杯，看到余漾进来了，眼睛先是亮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又觉得有些可惜。
眼前女孩皮肤白皙，眼睛是独特的琥珀色，五官分明的浓颜，恰是男人最爱的那款。
他冲余漾招手：“快过来，好好招呼咱们傅总。”
余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那人一身西装笔挺，后靠在沙发上，坐姿有些随意，有人进来他也没回头，奢华灯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隐秘而矜贵。
余漾瞧不见他的脸。
被称“王总”的男人见沙发上的人始终没正眼看过来，头顶冒了汗，以为他不高兴了，回头冲余漾一喝：“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话音刚落，背后那个将她推进来的男人又搡了她一下。
余漾一下子冲到茶几跟前，头发甩到脸前，遮住了大半视线，包也掉到地上。
侧过头，余漾看到半截黑色裤腿，循着长腿向上看。
在背光的阴影中，她终于看清他的脸。
男人偏着头没看她，眼帘低垂，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腕表上，微微摩挲，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
王全安始终留意着傅居年的脸色，一丝神情变化都不放过。
眼下见他皱眉，以为他是不满余漾的冒失，连忙赔笑道：“傅总，是我请来的小丫头不懂规矩，这就让她给您赔罪。”
说罢，将手里的红酒杯塞到余漾手心里，对她使了使眼色：“懂不懂事？快去，给傅总赔个不是！”
余漾看了看手中晃动的红酒，又扭头看了看门口那一排人。
反应了足足三秒钟，这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也许是这场乌龙闹得太过荒诞，荒诞到余漾自己都笑出了声。
还奇怪怎么自己一身校服进来都没人拦一下，原来是还藏着这档节目呢。
怪不得门口小哥看她的眼色那么微妙。
她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吗？
余漾再次看向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他像是久居高处的上位者，全身上下，连个头发丝都一丝不苟，庄重沉敛，看不透彻。
余漾知道这圈里的男人大多不干净，长得人模狗样，实则畜牲不如的斯文败类太多了。
可惜了，眼前这个本来挺帅的。
余漾站着不动，王全安面色有些挂不住：“你到底怎么回事？敬酒不会吗？”
收回视线，余漾摇了摇杯中红酒，扭头看着眼前油腻的男人，神情有些古怪。
“你是让我敬吗？”
“难道我敬？”王全安语气不耐，狠狠瞥了一眼自己的秘书，似乎是在埋怨他找来这么不懂事的人丢他的脸。虽然脸蛋是不错。
余漾却笑着走过去：“我敬的酒可不容易喝啊。”
“废什么话——”
王全安还没说完，就听“刷”地一声，脸上忽然被猛泼了一杯红酒，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头顶上又压下一个硬物。
余漾把酒杯口按在王全安头上，用力拧了拧，杯口旋转发出摩擦的声音，她笑得明媚张扬。
“怎么样，我敬你的这杯酒，好喝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文啦，这本是写来放松的，不会有大虐，可以放心入~
希望大家喜欢女鹅和女婿（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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