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珍珠发箍你戴了很好看,可惜没有了欸。”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望她,但又没有那么认真,像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又毫不调侃,完全发自真心。
然而,就是这样的话,才是最犯规的话。
铃木奈奈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手指捏着还湿淋淋的,沉沉挂在她身上的礼服的裙摆,把本来就已经不算柔顺的丝绸纱裙弄得更皱,她咬了下下唇,似乎想笑,却强迫自己压了下去,支支吾吾一会儿,只说了一句。
“什么嘛……”
她好像有点嫌弃,随着她开口,她的笑音便再也无法遮掩下去,在意识到这点后,她蜷缩起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纱裙和手臂之间,只露出那双浅色的,明明只映着微弱的船上应急灯,却显得很闪闪的眼睛。
“但是谢谢你。”
她好像在害羞。
是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居然也会害羞。
但是又好像只有铃木奈奈自己觉得奇怪,侧对着她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并没在意这些,没有笑她,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趁胜追击说更多夸赞的话,像是完全,真的随口一提。
他撑着下巴,看把脸埋住,只露出眼睛的少女,她的脸因为冷而有些惨白,可脸颊却浮出一点红晕,她湿润的,海草一样的头发披散在本是浅青色却因遇水而发深的礼服上,有些乱,并没那么柔顺,有些狼狈,但是的确可爱,又和之前见她的时候很不一样。
是说不太上来的不一样,
于是他回忆起一点过去,一点之前的相见,最后又重新把记忆推进到刚才,发自内心地询问:“奈奈刚刚,有以为我跑了吗?”
“没有哦。”
铃木奈奈摇摇头,她是个很擅长撒谎,大约也是很习惯撒谎的人,但是此刻,也许是这样黑的夜晚的月色还不错,海风虽然冷,却很舒服,海浪声有点大了,但正好可以遮掩什么,加上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她撒谎,于是,她便咬着下唇抬头看他,难得诚恳地说:“因为我知道你还是会来的。”
“虽然……对五条君说了很讨人厌的话,但是那时候,我觉得五条君还是会来救我的。”
“现在不叫那个家伙了?”
“对不起嘛。”因为带着点羞愧,所以道歉的话听起来反而不是那么严肃,也许并没有想要撒娇,但听起来却有点像。
但是,无伤大雅。
可正当这句话刚刚说出口,铃木奈奈就突然想到了一件比这些虚的道歉更重要的事情,她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直起身,都来不及上下打量面前的白发男人,就连忙扑向了他——当然,这次,五条悟没能再在这么小的皮划艇上躲开,但她也没想要抓住他。
她只是将手伸进他本就装不进书的口袋,但每一个都是空荡荡的,她又不信邪地要往他的后腰摸,好像觉得他是个会把书别在腰间来参加宴会的奇怪家伙一样。
但,在她的手真的要碰到五条悟的腰之前,他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和她一样,虽然吹了一会儿海风,可男人的手也是还是湿的,沾着从袖口滴下来的水,表面是冷的,内里是热的,所以在接触的一瞬有点凉,但很快就染热了铃木奈奈比他凉很多的手腕,并不太烫,刚刚好。
但手腕其实并不是她最冷的地方,她的手掌,手背,手指,都因为刚从水里出来而冰凉凉的,虽然是夏天,可海上的夜晚也很冷。
可是铃木奈奈不太在意这些,在这样骤然增多的,完全猜不到头绪的思绪里,她只是有些呆愣地,从下往上仰望五条悟低垂下来的,蓝色的眼睛。
很亮,很剔透,虽然铃木奈奈没能看见游轮上展示的蓝宝石的样子,却又觉得,再怎么富有盛名的宝石,至少在月明星稀,除去救生艇上自带的应急灯外没什么光亮的夜里,是比不上这双眼睛的。
而也许是时间太长,也许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或者只是凑巧,有水珠从他落了月色的白色的睫毛上滚落下来,将将快落到宛若已经静止的,她的眼中,她却忽然眨动了一下眼睑,让这滴水珠未能真的落进去,而是顺着她脸上擦去又复现的水流一道,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
而这时,她听见那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没带。”
是很普通的一句话。
很轻,语调也很普通,但也许是离的太近,也许是声音通过他们相触的手传了过来,总之,听起来像是炸响在铃木奈奈耳边似的。
她如梦初醒,抽回手的同时,有些局促地用手指理了理完全没有造型可言的,贴在她脸颊边上的,还湿着的碎发,别到耳后的同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一点抖。
“什么?”她问,问出口了好像才迟来地想到答案。
但是五条悟已经回答了。
“我没带噢,那本「盗贼的秘籍」,所以没掉进海里。”
他的语调很轻松,声音和海风一起飘进她的耳朵里。
“是、是吗?”铃木奈奈却显得有些局促,想要拉开距离,却不小心动作太大,弄得这艘不太大的汽艇一阵摇晃,在五条悟要伸手拉她之前,她却下意识抬手拒绝了。
虽然很好,但她现在恐怕已经接受不了再和肢体接触了。
毕竟一个人的心脏是有极限的。
“没,没事的。”她红着脸这么说着,小心翼翼地坐下,而在这一点小插曲之后,她刚刚不知怎么从她的脑中逃逸的神志渐渐回笼了,她不再结巴,却还是有点找不到理由的害羞,挠了挠脸颊,小声说,“没把我的书丢了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说:“对不起。”
她的道歉似乎有些莫名,于是,她听见那个人问:“为什么?”
在他这么说的此刻,铃木奈奈抬眸,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点神情,比如故意,比如揶揄,至少他现在没有眼罩也没有墨镜了,他的表情应该会比之前好懂很多。
但是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很纯粹地歪了歪头,很孩子气的动作,像是个少年,但铃木奈奈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可是又的确很可爱,是不分年龄的可爱,人生在世要接受有的人不管多大年纪也总是很年轻,做出这样的动作也没法让人生厌。
因为救生艇太小,救生艇外的地方又太黑,所以她甚至很难移开视线,只盯着那张脸,却不敢看那双眼睛,犹豫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差点淹没在海浪声中的声音说道:
“我骗了你,我说我能感应到我的书。”
他像是早就料到,又或者也许的确会有点惊讶,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现,只是摇摇头,和之前每一次她骗他后的表现都差不多,摆摆手说:“没事哦,我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时候,他的这种纵容却又突然让人讨厌了,让本来应该将这件事打过马虎眼糊弄的铃木奈奈忍不住,好像也一样孩子气一样地追问:“那你不问吗?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里再见面?”
“嗯……”白发男人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好像在思考,可含着笑意的,盯着她的眼眸并不像在思考,于是显得这种沉吟都像是在玩笑,而说出的话也的确玩笑。
“因为奈奈其实可以感应到我?”
他这样很不着调的回应,像是把命运的偶遇这类说辞当真。
如果想要继续攻略他,铃木奈奈也许应该顺着他的话说,又或者她要其实想更改攻略对象,所以不顺着他的话说也无伤大雅。
她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可理由并不是因为那个。
“没有。”
她摇摇头,好像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要笑,事实上她也的确笑了,来游轮上之前,她特地装扮的很好看,但无论多好看的妆容,海水一泡就什么也没怎么剩下,她于是显得过分的素净,那样梦幻好看的裙子现在也没法再蓬松,湿淋淋地堆着,盖住她的膝盖,露出她擦破了一点皮的小腿,似乎有点狼狈。
可是她好像一点没感觉到,撑着下巴像看笨蛋一样看他,琥珀色的眼睛被海水浸润过,显出一种剔透的感觉,声音有些抖,有些哑,又好像很清润。
“哪里有这种感应啊?”她这么反问。
“没有吗?好可惜哦。”五条悟笑眯眯的,不为她的否认生气,就像之前每一次铃木奈奈在他面前撒谎时他总会做的那样,以至于现在看来好像有点纵容,但是他大约就是这样的人。
“很冷吗?在发抖噢?”
他又问。
很难得,看上去不靠谱,但很细心,而这种细心总很让人讨厌。
至少铃木奈奈讨厌。
“其实没有特别冷——谢谢。”
在她说完之前,五条悟已经将自己身上完全湿透,虽然之前已经拧过一次,但还是往下滴水的西装外套递给了她。
但是铃木奈奈却又没有立刻接过。
她的手抬到半空中,却又马上放了下来,她的嘴唇冻的发白又透着一点青,在咬唇的时候才勉强露出一点血色,她好像已经冷的不行,但还在用手掌托着脸颊,像是在用那一点温度温暖自己似的,“你不冷吗?”
“不冷。”他把手中的外套抖了抖,褪去外套后的他只穿这一件被水浸润过的白衬衫,贴着他的皮肤,露出一些裸色,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反倒在铃木奈奈还在犹豫地时候又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我是不会说谎的哦?”
这样的夜晚是在太冷,比起考虑一直穿湿衣服会不会感冒这件事,还是要先考虑在这样呼啸的海风里再吹会不会直接发烧比较重要。
于是铃木奈奈没有再推辞。
因为浸满水,所以外套很重,但没有想的那么冷,还带着五条悟的体温,因为很大,穿上之后,整个人就好像被覆盖住了一样。
在很浓重的,海的咸味之下,铃木奈奈抱着膝盖,好像能闻到这件外套上面,原本的味道。
没有那么讨厌,就连海的味道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将脸颊靠在膝盖上,悄悄侧过脸去看五条悟的侧脸,他此刻正盯着看不到尽头的海的平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头发比她干的要快,但还是有着湿意,却显得很柔软。
救生艇的应急灯在他的那边,因此他背着光,但那点人造灯却给他描出很好看的光边,他们离的有点近,好像能看清睫毛,好像又看不清。
这是铃木奈奈第一次看见五条悟的长相。
但是他真的很好看。
至少在这个时候很好看。
“我……”
因为太好看了,所以好像神智都被蛊惑了,在第一个音节漏出去的那一刻才堪堪回过神,可这时候,他已经看了过来。
“什么?”
他这么问,声音差点淹没在海浪里。
五条悟看人是与看海不同的。
看海的时候没有笑容,是平和的,温润的,又带着一点疏离的,看她的时候是笑着的,温和的,亲昵的,但却又不是能让人凑近他的。
这么说来,好像看她和看海并没有什么差别。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铃木奈奈突然觉得胃有些下坠,好像因为晚上为了穿这件礼服好看没吃东西所以在此时遭到了报应,有点难受,但不妨碍她回答。
“没什么,呃,我……这件衣服很贵的。”
她说着,好像觉得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此时说,便低下头,突然发现一只脚穿着高跟鞋一只脚却没有显得很滑稽,于是迟来地用手去解,她的手指有些僵硬,好一会儿没能解开有点繁杂的丝缎绑带,是五条悟伸手帮她解开的。
他的手此时已经完全热了,指尖碰到她的脚踝两次,但只是一瞬就缩回了手,铃木奈奈没表现出什么,他也什么也没说,几乎已经成为死结的带子就那样分离了开来,而后他收回手,像完全没有做过这件事一样,歪着头问她:
“礼服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几十万円?几百万円?”
这对于铃木奈奈已经算是不小的数字,可五条悟听到了只是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她:“嗯,那么那件外套……”
棕发少女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身上披着的那件外套,要多一两个零吧。”
“……说这个干嘛?难道这个也要我赔吗!”
“难道不要吗?”白发男人说着,微微蹙起眉,露出很惊奇,又好受伤的表情。
如果海上真的有什么海妖,也不会比五条悟更厉害了。
因为明明是这么好看,美丽,声音也那么好听,让人的理智和□□都要割裂开来,却又很舍得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
像是难以置信,他正一点点微微凑近她,汽艇上的空间很小,他动一点,就好像动了很多,他的手臂撑在铃木奈奈身边,明明离着很多距离,可却好像又很近,这时候他睫毛头发其实都还有点湿漉漉的,却又几乎干了,在月色下好像是雪,雪是没法数清的,可铃木奈奈却好像在此时能数清雪了。
她想要移开视线,但却不知道要看哪里,不太敢呼吸,又突然觉得海浪声好大,可又很庆幸海浪声很大,盖住不太适合在此时出现的声响,而她并不确定他是否听见,却的的确确听见了他的话。
带着点不满意的撒娇,说话间眨眨眼睛,显得那么无辜而理直气壮。
“因为,我可是为奈奈才下来的啊?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可是差点受伤呀,只是让奈奈赔一点我的衣服而已,这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不是吗?”
铃木奈奈的嘴角抽动一下,在这一刻,所有的旖//旎浪漫都褪去了,她被迫从那一些很浪漫的幻梦中清醒过来,被狠狠地拽进了这很悲凉的现实里。
“……可是我没钱哦?”她这么小声的强调到道。
“也可以不即刻支付的嘛!这件衣服也就3,000万円,就算加上利息,也不是特别多的~”
“……抱歉,一想到要这样打工到死,我还是直接跳下去淹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