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乡的思城应该没有再回来过。
不然的话,知知姐怎么会被家里人逼成那样呢?
江思明眨眨眼睛,把眼里的水光掩饰干净。
屋子就这么大点,她们都睡在同一个炕上,衣服摆件用品什么的,都堆放在一起。要是妈妈不同意自己去的话,自己根本就不好收拾行李。
“妈妈!”她侧头,歪着脸去蹭江母,“我想去嘛。哥哥去的话,你儿媳妇还要不要的啊。”
江母为难的拧紧眉头,抬起爬满褶皱的手,轻轻地顺着江思明的长发,“你也不小了。都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再去乡下呆几年。妈妈怕你以后一辈子就呆在乡里了啊!”
也不是嫁去乡下不好,只是要下乡的地方离家很远。女儿有个什么事情别说搭把手了,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一辈子呆在那里啊!我才不会嫁在那里的勒!”江思明歪歪脑袋,十分自信,“这些男生有什么好的呀,我才看不上!”
她插腰一指,“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女生!”
手掌所挥之处,正是牵着思雅,缓步走来的知知姐。
林知比她和江思明大一岁,从小就带着他们玩。再加上两家父母走得近,三个小孩就像拎成一股的麻绳儿,玩什么、吃什么都想着对方。
江家爸爸刚去世那会儿,林知睡觉都拉着江思明一起。
林知和江思城刚谈对象那时,江思明不高兴了好久。只要江思城和林知一闹别扭,江思明就乱出馊主意。到后来,只要江思城和林知有矛盾,江思城就想狠狠地打妹妹一顿。
江思城:要妹妹有什么用。还嫌碍事儿的不够多吗!
本来还想着妹妹和知知关系近,肯定可以帮上忙,让两人赶紧和好。谁知道妹妹就是个搅屎棍,骨头缝里冒出来的都是坏水儿。
不添乱就不错了。
还喜欢女生?
江母面无表情的给了她一巴掌。“别整天嘻嘻哈哈的,出去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小心被人当作流氓抓起来!”
时下的人大多都讲究含蓄。
在这个年代,马路上一对情侣谈恋爱举止亲密些,都会被抓起来作思想教育。
接吻、拥抱这样的亲密行为,在公共场合发生就是流氓行为,言语出格些可能就会被人当作不正经的人。
江母也纳闷:明明兄妹俩都是一个样儿养的,怎么偏偏妹妹就这样皮实欠收拾!
她是真的怕女儿以后,因为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吃苦受累啊。
也幸好,她脑袋灵活嘴巴会说又生得好看,就算稍微出格一点也没几个人跟她计较。
江思明笑着躲开妈妈的手。看着小步小步地走,迁就江思雅步伐的林知道:“知知姐,小妹又缠着你玩这么久的跳皮筋啊。你就不应该管她。”
知知姐还是太温柔了点,要是换作自己,早就让这小屁孩适可而止了。
思雅小步踱到姐姐跟前,嘴巴不满地撅起酱油瓶,乌黑清亮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坏姐姐。哪知反而被她伸手逮住嘴巴。
林知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思明也真是的,明明模样生得明媚可人,看着就是个小仙女,却老是做些不着调的事体。
“没有啊。小妹很乖的。”说着,林知没费多少力地,轻轻扯开江思明的手,把还在气乎乎的思雅领到一旁的小马扎上坐好。
江母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林知过去坐。
林知听话坐下后,温温柔柔地侧头对江母道:“阿姨,我刚还去了趟街道办。前几天托人问的事儿有消息了。”
“街道办的人说,我们这儿这次下乡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有大山村、北河村、下角村,还有一个红山村。”
“大山村离我们这里近,回家或者去看思城都方便,不过那里是做铁制品的,分配到的工作可能会比较重。北河村和下角村的话,远是远了些。好的是他们那里主要是生产棉絮和养殖,活儿轻松。”
“红山村最远。”
……
“去大山村。”江思城擦着手进了她们的这间屋子。刚才林知过来的时候他刚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这边。
对他来说,离家近就是最好的,可以抽空回家帮家里。
至于累不累的,还真不在乎。
江思城最后抹了下手就把搽手帕放在了床架上,然后把小妹捞起来抱怀里,和小妹一起坐在小马扎上。笔直的大长腿微微屈着,怕打直了,脚会碰到对面的三人。
对面,江母坐在两个姑娘中间。
江思明像没骨头似的,把头懒洋洋地靠在江母肩上。而林知,则安安静静的坐在江母旁边,认真的听着大家谈话,时不时的插上两句。
“去北河村或者下角村可以吗?”林知看着江思城道。
她不太想让思城去大山村,就算那里离家近。下了乡的知青回城本就不方便,就算回来了,也呆不了几天。
没必要为了那几天去受更多的罪。思城不放心家里,她可以时不时地、就过来串门照看。
感情是相互的。江家一直都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她也把江家当作自己在世上的另一个家。
不只是因为思城。
“我也觉得大山村不行。”江思明附和道。大山村的活儿又累又脏,江思明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适应得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有几斤几两重自个儿还是清楚的。
江母点头,“去下角村吧。那里做的棉絮产品不累人,而且干净。”主要是兄妹俩还不一定是哪个去下乡呢,要是真的妹妹去的话,大山村哪行哦!
不管最后兄妹俩哪个去下乡,不去红山村最好。听说那里对知青不好,去那里下乡的知青基本上就没有回城探过亲的!
而且红山村离家又远。
江思城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反正到时候去下乡的是自己,填表的时候他就填大山村。
哦,到时候就说去晚了好地方都被别人抢完了。
……
到底是龙凤胎,还是有那么两分相像的。
……
狭小幽暗的房间里,江思明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魇中。
她意识模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只觉着胸口异常沉闷,身体不自觉地发软。
没劲透了。
她像被牵了线的傀儡,慢腾腾地踱步。
周边快速穿过了好些好事儿的妇人,她们叽叽喳喳的指着她讨论,红着脸,比手画脚的,兴奋极了。
江思明听不太清,她走过去,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热闹!”
那些人惊讶地看着她,一拥而上:“你是江知青的妹子吧!”
“哎呦,可怜呐江知青!”
“江知青这么好的人唷。可惜啊”
……
江思明脑袋嗡嗡作响,伴着针扎一样密密的疼。她双手扶着脑袋,挤在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人群里,无助可怜。
“不要再说了!”
“你们不要再说了!”
她想推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群,却发现身边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所有人突然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死的应该是你!”
“为什么下乡的不是你!”
江思明痛苦地蹲下身,捂着耳朵,无助地看着这些人朝自己涌来,他们狰狞可怖的推攘着她,把她当作肉饼似的挤来挤去。
……
她小小一团,陷入荒诞怪异的梦境里,满心惊骇。
一只劲瘦有力的手,猛的把她从人群吞覆中拉了出来。
男人似神明,拉她出泥沼。
他温和有礼地揽着她,嗓音清润,掷地有声。
“别怕,我带你回家。”
江思明心口一缩,抬头想望向他,却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被压缩!
原本有声有色的一切景色,都被纸片化,变得越来越小……
一排排的泥土房,周边的花草树木,走动着的人影……
还有刚才的那个男人!
全部都在飞快地往后移,可是他们都没有动作,他们的神情都静止在了刚才的那一瞬间!
周围景象全然变动,被压缩、被纸片化,只剩她一个人,站在一片虚无中。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
江思明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捡起掉落到地上的一小块纸。
她愣愣地凝神望着纸片。
那上面的,赫然是刚才的那个男人,还有被他拥在怀里的,自己!
她使劲挠了自己一把,疼呼出声。
……
原来是梦吗?
江思明躺在炕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可是,她摊开手,却真的感觉到手里抓着一张纸片。
天刚蒙蒙亮,屋子里还很暗,看不见纸片上面是不是真的是梦里的那样。
不管了。
正事要紧。
她把纸片折成一小团,仔细地贴身放好,准备等空闲了再看。
轻轻地把思雅放在自己身上的小手移开,蹑手蹑脚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再摸黑从枕头下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包裹拿出来背上,做贼一样的把鞋够出来穿好。
准备就序后,江思明回头看了下母亲和小妹,就提步往外走。
“这么早啊。”江母坐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江思明: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