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晏神色冷然,垂手站在原处,目光淡漠地从陆虎尸体移到村长面上,开口是不合年岁的冷静,亦不见丝毫慌乱,“不是。”
话音方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厉呵:“还敢狡辩!”
只见站在村长身旁的一个白须老头气势汹汹大步上前,来到陆虎尸体旁,指着地上的尸体对时晏道:“证据确凿,你竟还要隐瞒?小小年纪心思手段如此恶毒,长大了可不是要烧杀劫掠?”
时晏沉默地面对指责,没有辩解,亦没有反驳。
昔日在陆家村时,谁家丢了什么米粮,死了什么鸡鸭,但凡寻不到祸首的,便会怪在他的头上。
“村头陆家那双生娃子是个摸哥儿,定是叫他撬走咧”这种话,他早便听厌了。
起初他还妄想辩解,可从来无人会听,后来他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要的只是个宣泄情绪的顶罪之人罢了。
“你这老人家!莫要倚老卖老,血口喷人!”女人明亮的声音忽然自耳边响起,时晏眼前一暗,就见那人斜插一步上前,站在他的面前,阻了所有人投来的审视怀疑的目光。
她的发尾扫上他的鼻尖,微微痒。
“没听他说‘不是’吗?”叶姜姜抱着霜碎剑在时晏面前站定,面对一众人不悦的目光,暗暗捏了捏用来镇场子的佩剑给自己打气。
耷拉下唇角,做出一副十足不好惹的表情,她昂着下巴,晃了晃怀中的剑道:“他现在是我的人,若是再有想欺负人的,还要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叶姜姜一摆出这架势,在场几人气焰瞬时弱了下来,毕竟她手中的那柄蓝色长剑如何厉害,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陆村长见状,也露了一瞬的怯色,顿了顿,忙将到那白须老头身旁介绍:“这位陆顺先生曾经在凉州州府中做过三十余年的仵作,资历颇深,若比验尸,整个凉州城内也无人能及他。女仙先莫要生气,不妨听听他的说法。”
仵作陆顺陆老头被叶姜姜方才那一吓唬,开口带了结巴,“就……就是!老夫做了几十年的仵作,怎会做平白诬陷人之事?”
他说着,咳了咳正气,挺着挺不直的腰杆,来到陆虎的尸体旁作解释:“方才我已验过,陆虎身上的致命伤,正是是胸口的这柄匕首所致。这把匕首是陆家铁铺的匕首,大家都认识。”
陆顺说着,瞧向站在村长身旁的另一人,那是个约莫五十多岁头缠布巾的中年男人,正是陆家村中的陆铁匠。
陆铁匠对上老仵作的视线,上前点头,“这正是我家铁铺做的匕首,我认得!”
仵作颔首,继续说:“杀死陆虎的,根本不是山鬼,就是陆家村之人!”
他说着,矮下身,伸手探到陆虎胸前的伤处比划,“陆家虎子伤口的切面,是为自下向上,匕首刃处刺入人体的部分,下缘长而上缘短,这是个特殊姿态才可形成的伤口。”
说道此处,他将目光投向时晏,“凶手一定比陆虎矮,并且约莫五尺的身高。陆和光,正是。”
陆仵作如此推断,有跟根据,但是……
“单凭凶手约莫五尺的身形便断定那人是时晏,未免也太过武断!他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童,如何能杀得了陆虎这样的成年男子。”叶姜姜冷声质问。
“女仙姐姐怕是忘了,昨日女仙姐姐可因虎子哥伤了陆和光,将虎子哥打了个半死。昔日陆和光本就与虎子哥有怨,如今虎子哥有伤在身,陆和光正好趁虚而入呀。”
娇柔的声音响起,是扶着陆媛媛的陆小晴,她说着,目光瞥向一脸怒意的叶姜姜,露了些怯色,很快又掩饰过去,继续道:“况且昔日我们陆家村一村孩童上山遇麻老虎,别的可怜娃娃都死在了虎口中,只有陆和光一人不但逃下了山,还将那麻老虎打死了……他可不是普通的孩童。”
“你阴阳怪气地这是想说什么!”叶姜姜陆小晴夹着嗓音说话,忍不住拳头硬了,“单你的推测,并不能说明时晏便是凶手!”
偏生这时陆小二开了口:“女仙说的是。但是昨夜我曾见陆和光出过门!再者你们看他衣服上的血迹,这不是证据是什么!”
陆小二此话一出,众人便将目光落在时晏身上。
只见他一身素色衣物上,领口、衣袖、衣摆处的几块血迹尤为明显。
叶姜姜神色一紧。
他身上这莫名的血迹她方才也见了,本以为是他伤口崩裂,可是细心想想,若是伤口裂开,血迹应是自里向外渗出,而不该是如此溅射状。
难道真的是他……
不,不会!
叶姜姜压下心底的怀疑。
与他相处时间虽不多,可她看的出来,这小孩儿虽执拗,却不似行阴损之事之人,他绝不会趁陆虎虚弱而取他性命。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上一世他屠尽长华,也是光明正大从正门入,从正门出。
“陆和光!你可还有要说的!”陆老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姜姜回过神,侧身看向时晏,也要等他解释。
却只听他低低道了句:“我无话可说。”
“时晏!”叶姜姜不可置信地扬声。
“陆和光!你还我哥哥!”时晏此话一出,跪坐在地的陆媛媛便似疯了似的要扑过来,好在有陆小二和陆小晴及时将她拦住。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啊!我要杀了你!”陆媛媛只能在原地哭嚎,这个时候的她,歇斯底里,早没了先前可以仰仗陆虎时的娇弱。
眼看陆村长安排人将时晏带走,叶姜姜提剑欲追,却被村长拦下,“女仙留步,此乃陆家村之事,还望女仙莫要随意插手。”
……
时晏还是被陆家村的人带了走。
他们寻了破庙的一处单独厢房,将他关在其中,还派了人把守。
叶姜姜到底没有跟人起直面冲突的能耐,只能再想办法周旋。
是夜,她带了几个白日在山上挖的芋头,寻到这处厢房,一番恩威并施,才得以在旁人的看守下入门探望。
屋内一片昏暗,只生了一堆将将熄灭的篝火,想来这火也不是给时晏祛湿取暖的,只是方便看守看他跑没跑。
叶姜姜进门时,少年正垂着脑袋坐在一堆柴草旁,听见动静抬头向门边看了一眼,也只一眼,便沉默地重新垂下头。
叶姜姜早习惯了时晏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来到他身旁坐下,从胸前衣襟内处取出几个烤好的芋头,放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
说完,她便再未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他,他不动作,她便也不动作。
少年似没料到叶姜姜来这处只是为给他送几个芋头,顿了半响,才缓缓拾起地上烤的恰到好处的芋头。
拨开带着点儿糊意的外皮,里面是微黄软糯还冒着热气的芋头肉,还未吃进口中,口腔中便分泌了大堆的唾液。
他实在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餐了。
叶姜姜安静地坐在一旁,见时晏到底还是吃东西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橘色的火光打在他稚嫩的侧脸上,柔和了他面上生硬的表情。
他吃的很急,吃相却不难看,看的出这些年艰难的岁月也没泯灭他幼时良好的教养。
吃完几个芋头,叶姜姜又递来水壶,他一顿,抬手接过饮尽。
将水壶递回叶姜姜手中,最后还是时晏先打破了一室的静默,“你要问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很沉,很低,但对于叶姜姜而言,时晏能主动同她讲话,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吃饱了吗?”沉重的心情因少年的主动开口而转好许多,叶姜姜的声音也轻快了些。
时晏原以为她会问些关于陆虎的事,一时间有些呆愣,待察觉到她探究的视线,才点了点头。
叶姜姜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来,“那我先走了,我得再去看看陆虎的尸首上可还有旁的痕迹没有,若实在不行……”
她说着,瞥了眼门口看守的村民,凑到时晏耳边,“我就来带你走。”
女人酥软的气息落在耳畔,像是炽热的火,在夜风的吹拂下,俞燃俞烈。
他看向她黝黑明亮的双眼,那之中,火光摇曳。
叶姜姜是打定了注意,如果没有办法证明时晏的青白,那她只能连夜带他跑路,毕竟这家伙的性命关乎着后世天下十二州人的存亡,她不能让他折在这里。
低头看了眼左手握着的长剑,她在心中念叨,到时候就得看宝贝霜碎你的了……
霜碎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颤了颤剑身。
“里面的人可还在?”
这时门外传来交谈声,大抵是到了换班时间。
听那标志性的公鸭嗓,来接班看守的是陆小二无疑了。
这人多少有些鸡贼,叶姜姜也不打算再留,站起身与时晏道了声别,正要往外走,身后却传来时少年低沉坚定的声音。
“陆虎不是我杀的。”他窸窸窣窣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望着叶姜姜的背影道,“衣裳上的血迹……亦不是他的。”
时晏垂下纤长的羽睫。
他知道,说这些大抵又是无用的解释,可是……
这一刻,他还是想说。
“昨夜我是出过门……血迹是捉来的野鸡的……没有吃,血腥味引来了野狼,我跑了一夜,今晨才回来……根本不知陆虎之事。”
时晏的视线从叶姜姜的后背,缓缓移到自己穿着草鞋露着脚趾的脚尖。
他知道,回他的或许又是那几句:“何人能证明”“既无人作证,谁知晓是不是你的狡辩”。
他在等待着,等着被质疑。
却没料到,下一秒,被拥入一个柔软而又温暖的胸膛。
女子愤然而又朝气十足的声音携着几分软糯的嗔怪自头顶传来。
“我就知道这事与你无关!没伤着便是万幸,再叫你大半夜出去乱转转!还有这帮子刁民,特别是那仵作老头,等我寻着真凶手,打烂他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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