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二十二没有走远,他如同年久失修的木偶一样站在巷子的尽头,那是许青萄的视力所看不到的地方。
他震惊又僵硬地看着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六皇子跟着少女一同离开的背影。
猩红血色弥漫于眼球,他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官,壮硕的身躯如小山一般,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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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察觉到自己是活着离开‘六皇子’的视线之后,许青萄一阵恍惚,一边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了一劫,一边又觉得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傻子差点把命搭在里面,没准她才是那个大傻子。
她甚至没有力气回去客栈,就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台阶,毫无形象地坐了下去,抱着膝盖,目光呆滞地看着路人走动的脚步,许久之后,她把头埋在了双臂之间,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显伶仃。
闻浸溪抱臂看着她缩成一团,注意到她微微耸动的后背,蹲下身,用宽大的手掌推了推少女的肩膀。
“你怎么了?”
他疑惑不解的问道。
许青萄不愿意理他,沉默不语,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不动。
见她不回话,少年也不急,他大方又无所谓的坐在了少女身前,全然不顾周围对他们投来的奇怪目光。
少年的气息对于皇室代代培养的暗卫来说,已是难以察觉,连拳脚功夫都没有的许青萄又如何能够发现。
许青萄终于流干了眼泪,本是耻于自己在大街上哭哭啼啼的行为而不好意思抬起头,却因为一直感受不到自己身旁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气息,而慌张将脸从袖子里面拔|了出来。
还不等她擦干眼中残留的泪水,就撞进了专注地盯着她看的目光。
琥珀色的眼瞳清澈见底,许青萄看见了里面倒映着的自己,又脏又丑,她慌张地低下了头,但只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的她突然颇具气势的抬头瞪了过去。
少年肩宽腿长,身材挺拔高大,即便是不计形象地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也比台阶上的少女高出一寸。
闻浸溪看着许青萄抬头睁大眼睛的样子,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等在铺子里等我回来买衣服吗?”
“谁和你说好了?是你自顾自说完就走的。”
许青萄气势汹汹地反驳他的说法,却没有说自己正是因为这件事推翻了她一开始的独自苟命决定,追了过来。
她本欲骂骂咧咧几句以解自己的心头之火,却在看到少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之后,抿紧了嘴巴,没有再说什么责备的话。
闻浸溪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到少女同意便离开了,原是他疏漏了。
他的心思许青萄半分不知,当心中的担忧与惧怕被泪水冲刷大半后,她的脑子也从恐惧中释放了出来,现在的她才恍然意识到一刻钟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改变了书中原书的命运,她活下来了!
而且是在六皇子的手底下,带着另一个倒霉蛋一起活下来了!
喜悦、兴奋、还有战胜了命运的成就感让她恨不能振臂高呼。
闻浸溪看着少女的眼中含泪,却依旧挡不住其中越来越亮的光芒。看少女惊跳起身,像只兔子一样原地蹦跶了几下,甚至不知为何双手握拳,在空气中挥舞。
闻浸溪不止一次听她跟别人污蔑自己在发病,此时他却觉得,许青萄的样子更像是突发恶疾。
他没有打断少女奇怪的状态,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身后和身侧传来的目光影响不到他的心情分毫。
当许青萄终于发泄一通过后,一回头就看到了惊诧惶恐看着自己的路人们,还有一脸平静甚至嘴角微弯的少侠。
她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低着头,抓着不明所以的少侠的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来到了人迹稀少之地,少女扶着树干喘息。
她心中的火热也终于降下来了一点点,思索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你很高兴?”
少女的表现太过明显,闻浸溪思考了一瞬,冰冷说道。
许青萄此时已经打好了腹稿,大抵是因为活过这个关键点给了她太多的信心,让她总是充斥着悲观的心也阳光了不少。
“高兴?”她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充分感受着自己的心情。
“我才不高兴!”她否定了少侠的说法。
还不等少年开口,她紧接着问道。
“一起生活这么久了,我还没问过你之前都是生活在哪里啊?”许青萄决定先摸个底。
少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问,老实地回答道,“北境。”
少女一愣,即便她并不了解燕朝的人文风俗,却也对此地印象深刻。
因为在原书中,北境之外皆是凶狠饮血的匈奴,燕朝与他们的战争持续了几十年之久,甚至曾经被占领过不下十座城池,国土直接缩小了四分之一。
在六皇子去往北境镇守后,让他们失了尊严的窘况才全面改善,不到两年时间,六皇子不仅夺回了被匈奴占领的十座城池,甚至还打的匈奴主动退守百里,用五千士兵战胜了匈奴三万大军,就连曾经打的燕朝毫无还手之力的力天将军的人头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六皇子轻松砍下,正因如此,六皇子得了个‘修罗将军’的名号。
或许是被修罗将军吓破了胆子,匈奴单于不但没敢叫嚣儿子的惨死,甚至在随后的几年里老实进贡与燕朝,签下了让匈奴丧失尊严的罪状,承诺不再侵犯燕朝,他们永远是燕朝的部下。
后来六皇子身死,在四皇子刚刚坐上皇位,内乱还未解决的情况之下,这位能屈能伸的单于就带着二儿子力霸将军打了个燕朝个措手不及,甚至直捣皇城,差点把京城占为己有。
而单于之所以如此觊觎燕朝,便是因为比起土地肥沃欣欣向荣的燕朝,匈奴人的生活条件实在艰苦。
由此可见,北境作为抵御匈奴的第一道防线,那里的人们的生活条件又是如何艰难。
许青萄觉得自己好像能理解这少侠为什么身手高强却脑子傻呆呆的,估计是从小到大营养没有跟上吧。
她下意识忽略了少年肌肉紧实的身体与迈一步顶她跑三步的大长腿。
当确认少侠的确是乡下地方出来的以后,少女的内心虽然有点不好受,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认错人了。”许青萄咬了下嘴唇,内心忐忑,“他不是目标。你就敢笃定他是六皇子吗?反正我见过他,那人真不是。你认错人了。”
许青萄不只是出于紧张,还是出于慌张,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少年的眼睛看,像是要看进他内心深处。
她觉得自己的胆子越发的大了,或许是不久前的成功喜悦冲涨了她的脑子,让她看到了希望,也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是会顺着既定的道路发展,给了她更多的勇气与胆量。
所以,她在赌,赌少侠认不出六皇子的样貌的可能性。
少年没有说话,当他不笑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褪去了阳光的暖意,充斥着冷漠的审视,他低头看着她,长长的头发垂落,阴影拖到她紧张的面容上,而他的周身,骇人气势隐隐露出端倪。
瞬间,许青萄只觉浑身发凉,毛骨悚然。
“你还记得见过他?”
对于他的问题,少女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闻浸溪注视着少女紧张到不知所措,却还强撑嘴硬,呼吸急促不自知的模样,嘴角的弧度落了下来。
他很迷惑,少女分明胆小如猫,却只要让她稍微放松安心,她就会争抢着要踩在自己的头上做发号施令的那人。
分明满嘴谎话,将他当成傻子般欺骗,却身体发抖,眼神倔强,好似她说的每句都发自肺腑,没有隐瞒。
闻浸溪不明白她究竟是哪里取悦了自己。是她蹩脚的演技?还是僵硬的语气?他竟然还未觉乏味。
他本来已经确认许青萄是真的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七年前的那次相遇,并没有在少女的心中留下痕迹。
他以为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也忘记了他曾说过要她体验到同等屈辱的誓言。
但是此时,她却真挚笃定地对他说,她见过六皇子。
她记得。
而他,也记得。
他回味着在巷子里面,胸口腾然发出的轻微响声,手指抽动。
许青萄见少侠许久不开口,本来还存有的几分信心渐渐消散,她咬了下嘴唇。
“你说得对,那人不是。”
就在少女心惊肉跳的时候,少年的一句话让她憋不住的大口喘息。
许青萄从未想过会如此轻松的度过此劫,她睁大了眼睛,睫毛颤动,鼻翼翕动。
少年觉得她像极了红眼兔子,看了一会儿,笃定说道:“你明知道,六皇子确在叄州。”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更新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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