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珏处理好跟踪他们的那三人,回到岸边时,林挽碧早已不见踪影。他很快逡巡了一番周围,没有发现关于她的任何痕迹。聂清珏忽然发了疯似的沿着河岸狂奔。
他转身引开那几个人,是确定林挽碧在水中不会有危险才去的。如今回头找不到人,他有些焦躁,甚至有点崩溃。仿佛心中某个地方突然崩坏,炸开的时候还没来的及痛,被猝不及防的惊愕砸懵了。
聂清珏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河里,他侧着头奔跑却能避开脚下的乱石,一步一步地往前。
林挽碧不能有事。聂清珏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重复这句话,在他的身体中横冲直撞,振聋发聩。他像儿时追着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迈着最大的步伐。那种带着极度渴望的追逐,心里又充满了害怕追不到的胆怯。
儿时的风筝消失在了长空之中,无迹可寻。聂清珏他只是跑着,没去想风筝的结局。找到林挽碧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才决了堤。
林挽碧正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流在推着她,浮浮沉沉地不断向前。她原本是抓着一簇水草的,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松了手。大概因为不清醒吧。林挽碧想。
聂清珏几乎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站在岸上呐喊她的名字。
随后他猛冲到林挽碧前方的位置,直直地扑进了水里。落水的那一刻,他受冷水一激,小腿猛然地抽筋,一时失重沉入水中,他扑腾着想将头露出水面,四肢却使不上丝毫劲儿。
这种时候越是挣扎便越容易溺水,他索性不再动作,伸展四肢等待着再度浮上水面,但他憋的气快要用尽了。就在聂清珏觉得自己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他,加快了他上浮的进程。
岸上的景物越发清晰,他以为要呛到水的那一刻,吸入的却是带有河水咸腥味的空气,得以呼吸的那一刻犹如新生。
林挽碧先他一步上了岸,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刻并不好受,她顾不上这许多,直接跪坐到地上,很着急地把水里的人朝岸边上拽,嘴里还念念有词,“疯了,真的疯了,水性不好跳进来干嘛?”
“常宁,常宁。”林挽碧的声音过于尖利,喊破了嗓,将聂清珏拽到岸边上的时候,林挽碧才发觉自己的指甲盖因为用力过猛,全都翻了过来,尖锐的疼痛惹得林挽碧泪如雨下,见到人没事,她又扯着嗓子继续骂道:“疼死我了,常宁你这个混蛋,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聂清珏躺在林挽碧的身边,耳边充斥这林挽碧嘀嘀咕咕的声音,他望着不太明朗的苍穹,余力耗尽后,酸痛感接踵而至。
他方才没去想林挽碧真的失踪了这种可能,只顾着找到她,但凡找不到,他便会一直疯狂下去。这会儿,没来得及细想的后怕浮上心尖,聂清珏的内心闪过一丝后知后觉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使得他又有了些气力,他从地面上支起身体,双手紧紧地箍住了林挽碧。
这个怀抱使得的林挽碧的话语戛然而止,因疼痛而流出的泪连同衣服上的水一同滴落到聂清珏的肩上,他的下巴抵在对方的肩头,声音弱得只剩下气息,在林挽碧耳边低语:“你乱跑,我转过头就找不到你了。”像孩童撒娇一般,尾音有一丝婉转。
林挽碧原本带有一丝怒意,恼他不要命。结果他却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急了。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渐渐地抬起双手,回抱住了对方,在他的后背轻拍着,林挽碧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安慰方式了。
“我……”林挽碧说不下去了。她没有选择停留在原地,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万一那群人又追了出来,发现了她,万一身后还有人在追。
林挽碧不断向前逃离,在水中潜得很深,换一口气要游好一阵才起来换气,为的就是不被人发现。刚才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林挽碧下意识地朝后方踢了一脚,而后才发觉,似乎有个人在岸上声嘶力竭地呼唤他。
他孤身一人护她周全,自己却因为胆怯逃走。林挽碧心里不是滋味,她没说出个所以然,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让我下水,一个人朝那边跑了?”
“你不在我身边,我好对付他们。”聂清珏仍然是抱住林挽碧的姿势,她其实有挣脱的意思,但是他不太想撒手,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抱林挽碧,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了。
“你嫌我拖累你?”林挽碧把身子往后退,对方像是毫无感觉,她又左右挣扎了一下,依旧是徒劳的。
“不是拖累。”聂清珏纠正道,“你怎么这样想?你在我身边,我不确定自己能够完全保护好你。大敌当前之时,首要任务便是守住薄弱之处。”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听闻此言的林挽碧安分了下来,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她又问道:“你就没想过把我扔下了,然后快些脱身,你去搬了救兵,再来寻我,我大抵也是不会怪你的。”
聂清珏疑惑不解道:“我为何要让你落入他们手中?”这些人他完全可以对付的。
林浣碧沉默了,她的泪原本已风干成了泪痕,此刻眼前却再次模糊。她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感动了。
过去的二十多年,林挽碧置身险境的次数不少。儿时在海边,倭寇进犯时,逃亡的途中,别人有父亲的保护,而她的父亲,却是冲在最前面生死未卜的那个。后来她读了书,晓得什么是家国情怀,知道父亲这样做是不得已,林挽碧却无法真正地接受,她还是很希望,危难中有一双手能够拉着她跑,有一个声音能告诉她不要怕。
都说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是父与夫。后来林挽碧嫁人了,夫君是东宫的太子,这是寻常女子不敢求的荣耀,在皇宫中,也有过几次危难的时候,林挽碧总觉得自己就要挺不过了,那个手中握着巨大权势的太子殿下,却没能来帮帮她。不用性命相付,只是站在她的这一边而已,他却始终不在自己身边。
“常宁,你为什么要处处帮我啊?”林挽碧的话语间带着哭腔。
聂清珏紧了紧怀抱,他不明白林挽碧为何又哭了,他听得有些难受:“不要哭了,挽碧。不哭了,好不好?”
林挽碧却哭得更凶了。
以前她不爱哭的,聂清珏紧了紧怀抱,他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觉得这样的她很柔软。他不需要能独当一面的太子妃,像林挽碧从前那样,她总是离自己很远,什么事情都要揽在身上,于是聂清珏说:“还是哭吧。”
聂清珏不太擅长哄人,也很少有人他需要去哄,只能用些很浅薄无力的话语。那次红玉在船上教他,他一下就和林挽碧说了好些话,聂清珏想,要是提前问问红玉就好了。转念又觉得不行,若他考虑周全,今日的事情完全不会发生。林挽碧也许是在怪自己,毕竟今日的情形确实有点危险。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对不起,挽碧,让你受惊了,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还是到我身边来。”说到这儿,聂清珏叹了口气,“你在白玉堂,固然能将你护好,但总有出门的时候,我始终不放心,派了些人跟着你。但仍然出了今日的事儿。你还是在我这里安全一点。”
林挽碧抽泣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一句一句地飘进她的心里,她忽然明白过来话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桥段为何经久不衰,因为保护与被保护的羁绊,实在太容易动摇一颗心。
但她心中满是疑惑,面前的这个人,保护她的立场又在哪里呢?若只是因为心动,短短的月余的相遇,何至于奋不顾身,何至于煞费苦心?她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这样。
林挽碧道:“常宁,你说你紧张我,那么理由呢?为何紧张我?”
聂清珏的手臂忽然松了,林挽碧得以睁开他的怀抱,她头一次如此直接地正视他,眸中满是征询答案的目光。
林挽碧的头发淌着水,时不时地滑过她的面颊,一直沿着脖颈往下,眼尾因哭泣而微红,湿润的长睫微微垂着,覆盖住雪亮的眸子。
聂清珏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林挽碧,心被夹岸卷起的风吹得松动,他差一点就要向林挽碧解释他的身份,就像那次在船上一样,所幸他找到了更想说的话,他抬起指尖在那眼尾处一抹,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因为我喜欢你,挽碧,我不是喜欢你吗?”
从未有人对林挽碧说过喜欢,她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听到这句话了,她嫁过一次人了,那时没有听到,也就没有期待过还能听到这句话。此刻从对方的口中说出,林挽碧有些难以置信,她甚至有些逃避。
林挽碧想,这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
她实在没有头绪,连个打圆场的话头都没有。不晓得为什么,面对这个话题,她有点想逃。她甚至不敢问问自己。林挽碧生怕对方下一句就要说,那么你呢?
还好对方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并不需要回应。
聂清珏先从地上起来,身上还是没什么劲,他牵起木然的林挽碧,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想到被他困在玉米地的人,他对林挽碧正色道:“我们快些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憨憨表白了哈哈哈,聂清珏真的越来越憨了,忽然有点心疼即将掉马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