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日,船上说书的李九先生又拿出了那日的话本子,林挽碧手捧一把蜜饯儿,左边坐着张朔,右边坐着聂清珏。
那日的故事实在不够出彩,林挽碧在台下恹恹地嚼着梅子干。
李九先生今日的本子似乎与此前不同,林挽碧听了一会儿,莺莺并没有出场,倒是一直在讲晋王与晋王妃。又听了片刻,林挽碧实在提不起劲儿了,这个故事竟然改成了晋王妃与晋王伉俪情深的二三事。
比那日的还要不如呢,林挽碧悻悻地想,也不知谁写的话本子,她准备今日结束便去找李九先生,将她编排过的本子给他。
林挽碧无聊,只得吃东西消磨一下时间,她瞟了一眼周围,发现右手边的常宁居然听得十分认真,又看看左边,发觉自己果然不是一个人,张朔都快要睡着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正打着架。
“吃么?”林挽碧嚼得太阳穴有些疼,从油纸包中抓了一把低声问张朔。
张朔接过之后连忙道谢,作为回报他也拿了一包吃食递给林挽碧:“多谢林公子,也请公子尝尝金州的手艺。”
林挽碧打开口袋,一股香料的味道飘散出来,从中取出一块干枯如树皮的牛肉干:“这是什么?”林挽碧十分好奇。
“金州的牛肉干,比一般的肉干硬,需要像这样撕着吃。”张朔立马给林挽碧示范,顺着牛肉的纹理撕下一条给她,“尝尝。”
沉默良久的聂清珏这时开口了,他转过头对林挽碧说:“这个太硬了,你吃不了。”
顿了一下,聂清珏又解释道:“我刚去北境时,吃这个硌牙。”
林挽碧的确牙口不太好,听闻此话,又眼见张朔为难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我就尝一点儿。”
虽然很硬,但真的非常好吃,细细地嚼,牛肉配合着辛香料的风味在舌尖绽开。林挽碧对于庖厨一事向来有几分兴趣,她即刻兴奋地同张朔讨教牛肉干的做法,便没发觉身边某人的情绪。
“小张啊,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忽略了一个大问题。”林挽碧在张朔做了一个“请讲”的姿势后继续道,“北境干燥,南方湿润,首先牛肉就不可能这么干。所以我想,有朝一日我要亲自去金州看看。”
张朔心中暗暗吃惊,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主动想去北境玩儿的,他只当是林挽碧一时高兴了,但他还是温馨提示道:“林公子当真勇气可嘉。”
“我从游记中读过,北境的西瓜,葡萄,蜜枣,香梨,还有干果,都是向回纥学的种植办法,是全北宣最好的。”林挽碧喜爱吃食一事,也就顺带了解了北宣各地的风土人情。
“你说那是西北,北境可没有这些。”一旁的聂清珏堪堪地插了进来,正欲开口说话的张朔便噤声了。
林挽碧原本想着聂清珏在认真听李九先生说书,就没打扰,她察觉了聂清珏有些小脾气了,不好意思地看看张朔,将耳朵凑到了右边。
被晾下的张朔拿起林挽碧的蜜饯儿口袋,边吃边编排着他家冷面将军同前太子妃的八卦。
“哦,是西北吗?我记不大清了。”林挽碧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常兄,那北境是怎样的呢?给我讲讲呗。”
她晓得,他先与自己认识,张朔是个后来者,今日她同张朔侃侃而谈,他心里不平衡了。
常宁怎么还有“先来后到”这种小孩心性?林挽碧在心中暗笑。
“长久不化的冰雪,短的要命的春天,一望无尽的荒原。”聂清珏闭了闭眼,金州的景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林挽碧仿佛看见了故人,冰天雪地里,那人仿佛不知寒冷,兀自立在楼阁上,远眺帝都的城池,思绪深深。林挽碧在几步之遥外,凝望着他的背影,他忽然转头,将狐裘披在挽碧的肩头后离开了。林挽碧走到他伫立的那处,发现一位老者赤脚走在大街上。
“边境线上,随时可能硝烟弥漫。每年都有很多人想要离开,或是平民百姓,或是军官将士,剩下的人,要么没有能力离开,要么以为这世间只有金州一隅没想过离开。”聂清珏自觉说得有点多了,他视线落到林挽碧处,发现她听得颇为认真。
“那常宁,你又为什么没有离开呢?”林挽碧问道。
聂清珏脑海中想起了卫樊,他问过卫樊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离开呢?“因为我的家人长眠于此。”聂清珏的回答隔着一段悠悠的时光,同卫樊的重叠在一起。
林挽碧全身发麻,眼眶微酸,虽不至于落泪,却莫名地想哭,“北境的天地广阔,星星一定很亮吧?”
聂清珏的眸子亮了以来,如银色的月光,“夜里躺在城门外的卓奈原上,无云的天气里,可见星河长明。”
“常宁,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亡故者,他们没有走,在盯着你们呢。”林挽碧表情无比认真,“我希望有一日,能亲自去北境看一看。”
三言两语间,聂清珏得到了慰藉,他沉重的语气轻快了几分:“好,我带你去看星星。”
话音刚落,李九先生的故事恰好说完。聂清珏这才想起,他忘了细看这话本子究竟改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已经不太重要了——林挽碧嘴角浮起了浅笑。他原本目的就是讨得她欢喜。
茶座间不少人散去了,还有些人仍在等待着,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林挽碧察觉到了人群中的异动,偏头耳语道:“小张,你去打听打听,这里等会儿还有什么事儿吗?”
张朔领了任务走了几步问了旁侧的人,回来告诉她:“有一个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据说此次船客人数多,也是因为此次拍卖的缘故。”
“原来如此,那我们便坐会儿吧。”林挽碧瞧见不少手中携了宝贝的人在台子后预备着,她算是半个行家,深知这其中的门道,她倒想看看,这其中是否真的有珍奇之物。
李九依然立在台上,做个串场,一阵介绍将座下的各位买手以及看热闹的人逗乐了,请随即出了今日的第一位卖家。
林挽碧接连听了几个,原本提起的兴趣又暗下去几分,这些个小物件儿充作热场子的东西倒也不错,但她见多了难免觉得无聊。她转头看向聂清珏,见他也神色倦怠,便对他说:“常宁,你若是觉得无趣了,先回去休息休息。”
“无妨。”聂清珏淡声道,随后第五位卖家刚开始竞价,他忽而提高音量:“二十五两。”
林挽碧立即看向台前挂在架子上的画,差点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间闷死自己,这幅《月下竹石》的旁边一行行草: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一枚褪色的印章痕迹在诗句的下方——青藤居士。
林挽碧忽而又有点感谢那杯茶水了,正好掩饰了她因羞愤而绯红的面颊。这幅画是她早几年的作品,这种引用诗句在画旁边的行为也太羞耻了,若不是她本人写不出什么漂亮句子来……
后来闯出些名头后,林挽碧就很少再这样做了。如今撞上这幅画,实在是不堪入目。
空气中一片死寂,果然,除了身旁的这位,再无人与之竞价。竞拍行当中专门负责抬价的推手也噤若寒蝉。
“二十五两一次,二十五两次……”
林挽碧捂着脸心想:这样也好,丢人玩意儿留在自己人手里总比陌生人好。
“三十两。”
清泠的男声从楼梯间传来,众人立刻将视线转向这位自休息的舱室下来的竞价者。只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小生向坐席间走来,那人皮肤透亮如瓷器,面容偏秀气,斯斯文文的模样,腰间却配了一把镶了猫眼石的小弯刀。
聂清珏毫不示弱地继续抬价:“四十两。”
此人他认识。聂清珏余光扫了一眼林挽碧,发觉她先是惊讶,尔后转为了一丝意外之喜,便更为不悦了,又加了价:“不,四十五两。”
那白衣小生竟朝着他们这边俏皮地眨了眨眼:“五十两。”
聂清珏最终以六十两银子,力压唯一的竞价者,拍下了这幅《月下竹石》。身旁的林挽碧心不在焉频频朝那白衣青年望去,他清了清嗓子,将画作递到挽碧面前:“送你。”
林挽碧一口老血闷在胸间,差点离开美丽的人间。她心想,还有比收到的礼物是自己的羞愤之作更离谱的事儿吗?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样也好,好歹是阻止了它再流入市面上。
见林挽碧这般忸怩,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聂清珏解释道:“我见你绘画风格同这位青藤居士颇为相像,便买下送你了。”
那白衣青年朝他们座位这边使了个眼色,聂清珏便听到林挽碧煞有介事地对他说:“那个我,过去一趟。”
聂清珏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林挽碧同那白衣青年到了拐角无人之处,一拳头轻轻砸在他的胸膛上问候道:“小崽子,你怎么在这船上?”
“碧姐姐,像是极其不愿意见到我?”青年装作委屈,蹙着眉头,一副要哭的表情,“亏我还将姐姐的画抬了一手。”
“荀鸣,真是长高了不少。”林挽碧仰头看看,颇为惆怅道,她现在看这小子竟要仰头了。她努力回想起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细想来便顿生了物事人非之感,“上一次见你,还是你来帝都给我送新婚的贺礼,几年过去了,难怪长高了这么多。”
“姐姐还是同从前一样。”荀鸣打趣她道,惹得林挽碧弹他的脑门儿,但今非昔比,她完全够不着,只得惦着脚,而荀鸣躲躲闪闪,不让林挽碧得逞。
聂清珏撞见的便是这一幕,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但他仍然沉得住气,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荀鸣乃江湖中人,敏锐地捕捉到了细微的动静,立马收敛了动作,目光与聂清珏进行无声的对峙。林挽碧则全然不知,她瞄准了机会,一踮脚尖,朝着荀鸣的脑门便是一下,笑得很是开心,言语中难掩雀跃之意:“终于让我得手了。”
“挽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聂清珏说话并未收回目光,声音凛然。
林挽碧脸上仍挂着笑,她转过头看向聂清珏,瞬间便察觉了这二人之间的奇妙氛围。她忽而又觉得生得矮小有时不失为一种优势,比如现在——这种被二位的眼神厮杀夹在中间的时刻。
她没想过聂清珏会跟过来,脑子一时卡了壳,但她总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正欲尴尬开口之际,荀鸣抢在了他的前头,林挽碧心想,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在下白玉堂荀鸣,看阁下的样子应该是碧儿的好友?”荀鸣收回目光,眼眸中波光流转,露出个友善无比的笑挂在嘴边。一句话便撂明了,林挽碧同他更熟稔些,面前这人则是个外人。
林挽碧一听荀鸣对自己的称呼,手上有些打他的小动作,意识到眼前还有个人呢,又乖乖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阿鸣,这位是……”
话还未说完,聂清珏却抢先开口:“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他。”他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万年寒冰,指了指林挽碧身后的荀鸣。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是修罗场来了吗?(冷漠脸)
浣碧:天,常宁不会看上我弟弟了吧,丧心病狂。(不可思议脸)
荀鸣:姐姐的幸福由我守护!(* ̄︶ ̄)
张朔;二人成瓜,三人成……成大瓜!(吃瓜ing)
作者菌:今天也是求三连的一天哦,收藏,作者收藏,预收区~
最近发现我这个小扑街的文章都有被盗呜呜呜!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防住盗文,虽然是小扑街被盗了还是很难过呜呜呜!大家有什么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