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飞驰,天亮透前,终于在计划中到达了渝州,林挽碧的体力不比这些边关来的将士们,车停之时,她正倚靠在聂清珏的肩头酣睡。
聂清珏已经盯着她的睡颜观察了好一阵,林挽碧的睫毛纤长,垂在眼帘之上,轻轻地抖动着,他伸手碰了碰,她便随此动作而蹙眉,不一会儿又舒展开。
其间碰掉了一根,聂清珏将那根睫毛放在掌心,便想起曾经挽碧同聂清萱闲聊时,并不知道他在不远处正朝她们走去,她对小妹说起,睫毛掉了可以许愿。
虽然这是林挽碧的睫毛,但她是我的妻子,我许也是可以的吧,聂清珏心道。
但他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像样的愿望,身旁的林挽碧沉睡着,没有要醒的意思,聂清珏忽而有了灵感,在心中默许后,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挽碧?”
他抖了抖肩膀,林挽碧仍旧没动静。聂清珏慢慢凑近,直到她呼出的温热气体扫在他的面颊之上,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手心里竟有了涔涔汗意,他索性闭上眼睛,嘴唇飞快地在挽碧的唇上轻点了一下。
聂清珏的愿望实现了,他觉得睫毛许愿的可行性很高,并期待着下次。一夜的疲倦一扫而空,他顿感神清气爽。
“将军,船要到了。”张朔见马车内久久没有动静,提醒道。
聂清珏将靠在他肩头的挽碧放下,并提了提声叫她:“挽碧。”
她这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对于外界光线的刺激非常不适,聂清珏见此用手替她挡了挡,待她差不多清醒过来,在她的耳畔低语道:“到了。”
林挽碧却因为这寥寥数字灵台骤然清明。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将这两个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刚刚常宁的气息和吐字的方式,和殿下着实有点像,林挽碧腹诽道,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常宁,你可否先出去,替我把好门,我换件衣裳。”林挽碧拿出行囊中的衣物。
聂清珏闻言照做,他知道林挽碧喜欢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不论前一日到底经历了怎样破败不堪的事儿。
外面的人又在催促了,聂清珏嘴角不自觉噙着笑,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他理解挽碧的习惯,他没想过他会因为这点心情愉悦起来。而在下车的瞬间,他的脸再次垮了下来,严肃地吩咐道:“再等片刻。”
可聂清珏没料到林挽碧换的是男装。
她出现的瞬间,同行的人将目光汇集到她身上。林挽碧的五官隽秀,棱角较寻常的女子更为锐利,着男装后眉眼之间透着淡淡的英气,除却身量与声音,俨然是清朗飘逸的公子哥模样,尤其是她手上竟拿了把折扇,更为形象了。
“各位大哥久等了,小弟先赔个不是。”林挽碧行了个礼,站到聂清珏旁侧,决定和他一起当哑巴。
“你。”聂清珏有些错愕,
“怎么样?常兄,你觉得你林兄能祸害几家姑娘?”林挽碧低声道,她已迅速进入了“新身份”。
她以前常和聂清萱出宫游玩,起先两人都爱男装,可聂清萱的容貌太容易被识破,后来他们便习惯扮做兄妹。直到有一次,林挽碧被一些爱好她这一款“小白脸”的女子们缠上,便再也不敢了。不过这些,她同她那夫君太子殿下只字未提,也从未传到他耳朵里去过。
“你怎么穿这种衣服?”聂清珏没搭挽碧的玩笑腔,问她道。
“常兄,出门在外,女子是很危险的,本就遇到些变故,不得不谨慎。”林挽碧解释道,她刻意压低的声音与一本正经的语气,宛若她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自从他与林挽碧再度相逢,她身上的诸多表现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令他隐隐不安又无比好奇。
聂清珏有些毛躁,不知是因为林挽碧让他意外了,还是眼下这大雨将至的闷热天气。背心里出了点汗潮润润的,他的脸也因戴了面具流了诸多汗水,此刻又刺又痒。
他们上了一艘驶往苏州的大船,此船足足三层,顶层的二十余个舱室为船客歇息之处。中间为大舱室,应有尽有,聚集了苏渝两地口味的吃食,每日午后有一场说书表演,时不时还有上船来捞金的戏班子,四处游历的文人墨客,此为娱乐之地。底层则是船上的帮工们聚集的场所。
此类规模宏大的船从前是王公贵族的专属,后来南方的水运逐渐被开发出来,到了宣景年间,船运行业的发展更是蓬勃,便形成了诸多民用的船只。不过这类船价格不菲,亦是平常人家不会选择的。
林挽碧甫一上船,便听到了一阵吹拉弹唱的声音,想必是下午的说书人已进了场。她对于这些个话本子的故事有几分兴趣,便拉着聂清珏坐到席间,不多时桌上已添了两盏热茶。
她品出茶的滋味,轻叹一句“好茶”,忽而想到他们被打劫一事。照理说,他们被洗劫一空,又哪里来的钱财承担得起这笔船费呢?还是说这帮劫匪,根本就不抢钱。
“常宁,我们不是被打劫了吗?”林挽碧附在聂清珏的耳边问道。
聂清珏点头。
“那船家如何让我们上了船的?”林挽碧疑惑不解。
聂清珏答:“大概是同情我们的遭遇,发了慈悲。”
“你少唬我。”林挽碧对这套说辞表示不信。
“张朔告诉他们,你是富家子弟,出来游玩钱败光了,到了自会有人付钱,到时候让苏州府的人来给钱,他们总不至于连太子妃的面子都不卖。”聂清珏唇边勾笑,他莫名就想逗一逗林挽碧。
林挽碧闻言不大高兴,这明显就是骗她用来垫一垫的话,没钱的麻烦她本人深有体会,她不知道聂清珏他们想了怎样的办法才获得了上船的资格,又或者是押了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在船家这儿,便说道:“你们可不能这样欺负老实人,要是给不起的话,我有钱啊。”
见他毫无反应,向自己投来略带质疑的眼神,挽碧继续道:“奇怪,大概是我藏得好,我真的有,分文未失。再者,到了苏州更好办,我在银庄里存了不少钱。”说罢,她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锦囊,放到聂清珏手中。
聂清珏感受着锦囊的重量,估摸着里面有十两银子,拇指在表面摩挲着,望着林挽碧出神,他在想太子妃中饱私囊的传闻是否为实,她又是何时将钱存进去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此行就是为的银庄,她存在里面的钱多半要打水漂,林挽碧知道后会不会哭?
“一会儿你让张朔去把钱付了,别欠着。”丢下这句话,林挽碧终于能心安理得地开始听书了。
“各位看官,今日我李九要和大家摆一个比较新的话本子……”
讲的是个皇室贵胄同一位教坊司舞女的故事,林挽碧在心里想,算不得什么新颖,无非就是两种结局,舞女死了,舞女其实是个王爷的私生女最后得嫁,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越听她越觉得不对劲。
“这王妃可谓是国色天香,人人夸赞是这晋王的贤内助,晋王偏偏在新婚不久后,与莺莺看对了眼儿,这哈难办了撒。莺莺不管不顾,硬是到了晋王府来,她全然不晓得,等待她的第一样东西,便是王妃赐的避子汤。”
这说的,不正是她与聂清珏还有裳雪的故事吗?除了赐避子汤,她确实没做过,这说下来的每一条都是符合的。
原来在那些个野史里,她才是别人感情的最大障碍,端庄规矩的女子也许仅仅是出现在正史上的寥寥几笔,话本子里需要的,是跌宕起伏的人生。
她连后面的故事都大致猜得出——王妃从中使坏,莺莺和晋王在苦难中相爱,解开各种误会后,王妃被废,莺莺的亲生父亲乃当朝丞相,两人顺理成章喜结连理。
“不看了,没什么意思。”林挽碧悻悻地说,她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被这个故事冒犯到。
不过这也没什么太值得生气,单从本子来讲,林挽碧觉得它还有许多值得精进的地方,否则就显得过于落入俗套了。
比如,王妃三番五次针对莺莺的理由过于模糊,显得太刻意。且从一而终,莺莺的反抗都是靠着晋王,不曾真正地出过头。
再比如,晋王看上莺莺也太过莫名其妙,跳个舞就行的话,那帝都万千貌美如花的舞女真的十分有盼头,她一定得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拿裳雪来说,她肤白如雪,身材颀长,除了有些俗艳外倒称得上美人二字,再加上舞技超群,跳的是已失传多年的惊鸿舞,除此之外,还习得一手好茶艺。
聂清珏也看出了些门道。他在盘算着,该如何让这个不识相的说书先生把这个话本子改一改。若届时他不满意,他是将这先生赶下这个船,还是让他永远无法从事这个行当?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我媳妇不高兴了!我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