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为跟着曼曼走进破败小屋,宋衍果然浑身是伤倒在里头。不过还有鼻息,没死。
他似乎也看见徒为,张了张嘴声音太小,俯下身,总算听清他在说:“快……快逃……”
身后在这时传来曼曼的声音:“说起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侧眸,“你回去把凤……”
下一个字没说完是因为曼曼的脸忽然挡住了视野,她不知何时逼近,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刚才说,你不是千藤尊者的侍女。那你为什么可以待在她身边?”
她这问话十分不看场合,徒为皱眉。
“我算是她半个徒弟。”
“徒弟……”曼曼道:“难怪啊。这就是你可以待在她身边的原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徒为没空跟她聊:“要是不想回去叫人,我去。”
她说着要起身,曼曼却忽然整个人冲这边扑来,好在徒为反应够快,抓住她的双手,人还是不可避免被压在身下。
她有些诧异。
这根本不是凡人该有的力量。
“我看不出你有多厉害。”曼曼说:“你这样的都能得到她的教导。我为什么不能呢?”
她变脸一样的,上一秒还痴痴呆呆,下一秒却忽然满脸悲伤,歇斯底里地颤声说。
“求求你……求求你了!”
“你消失了,我就能待在她的身边……我明明比你更想待在她身边,更应该待在她身边,我好不容易才……!”
手中力气变大,一股不明的瘴气顺势缠上徒为的脉络,她手臂颤抖,痛得拧起眉梢,可抬起来定定望着人的眼睛却自始至终狼一样黝黑发亮。
“是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她笑道:“凤千藤是我的。”
“不!!”
曼曼被这话刺激,猛地扑下来发出狂叫。
“不行!死!给我死——呃啊!!”
——风动。
然后是剑光。
徒为只觉眼前闪过雪一样的白光,压制她的力气顷刻间消失殆尽。她有所感应般抬头,雪白的绸缎却先一步落下来盖住双眼,鼻间嗅到了熟悉的清冽气息。
“徒为。”
那声音此时此刻对她而言犹如天神一般,连摘下挡住视线的袖角这个动作,她都做得有些迟缓。
微微冰凉的手摁住她的下颌,她不动声色,任由凤千藤看。
她浅眸微眯,眸中还有未消散的寒意,确认她似乎无碍后,那点危险的杀意才散去。
她慢吞吞开口:“嫂嫂……”
“站得起来吗?”
她点头,撑着地面踉跄了下,直起身。
这时才注意到,曼曼受了那一招剑气,已经倒在地上。凤千藤从身边过,被她一把揪住衣角。
“尊者……求求你……求求你收我为徒。”
凤千藤俯视她的目光很平静。
既无轻蔑,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甚至仍旧是温和的。
她问:“你想修炼吗?”
曼曼抖着身子摇头。
“我……我是想和您在一起……”
凤千藤苦笑:“你知道九重天吗?”
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唯有飞升成仙者能去到的空间。无人不憧憬,无人不向往,亦无人抵达。
“如果你的执念只是这样,那你永远没法和我在一起。”她在曼曼身前单膝跪下,凝视着她淡淡地说:“因为我要到那上面去。”
离开破败小屋,凤千藤摸出传讯玉简将情况简单传达上去。徒为身体各处还痛,不想被她看出来,干脆靠在门边。
“嫂嫂,她……”
“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识海,欲望发狂后的结果。不过好在生气没被蚕食太多。”凤千藤收回玉简:“一会儿你爹娘就会派人来,这两个人都会没事的。”
“那霸占她身体的东西呢?”
“跑了。”她道:“但我的剑气还残留在它身上,它逃不掉的。倒是你……”顿了下,声音压低:“还疼吗?给我看看。”
徒为总觉得这是一种担心,心脏微跳,把手背到身后:“我,没事……”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飞来一道人影,徒为都没看清来者何人就被那人一把抱住。
“——小妹!”
段修远像是刚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衣服和头发被风刮得一塌糊涂,检查她浑身上下没伤着才长长舒气,声音听起来像可怜巴巴地要哭了。
“你吓死我了!”
“哥……”
“凤千藤!你说保护我妹妹,结果就他娘的这么保护的?小妹要出了事,你看我揍不揍你!”
“揍?你打得过我?”
“你——”
眼看两个人要吵,徒为拍掌喊停:“不是要去追那个魔修?”
“哦对对对!我现在没空和你吵。你已经锁住它的足迹了?”
凤千藤点头:“趁剑气消失前,把人逮住吧。”
事态有了进展,刻不容缓,三人立刻回了趟段家,吕闻优已经知道事情经过,只靠一缕分身就能操控人的,不可能是虾兵蟹将。
她虽然很想派修士一起前去歼灭魔修,但……
“就在刚才,紫霄宗宗主发来传讯,一大队魔修从魔域攻来,已经到了他们阵前。”
这是无人料到的事态。虽然规模不大,但仙门无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紫霄宗被攻破,下一个就是后方的段家。
吕闻优必须派人去支援。
“那个逃走的就交给你们了。”吕闻优是一副轻松且势在必得的口吻:“将他活着抓回来。我倒要问问,魔神还未苏醒的如今,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挑衅咱们。”
毕竟凤千藤的感知显示,魔修离开真雷镇后一路逃进了段家后山。
该说它胆子大还是蠢?
段修远道:“娘放心,这是我们的地盘,它死定了。”
二人转身就走,徒为想了想,对吕闻优说:“娘,可以耽搁你一会儿吗?”
她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毕竟这些事来得突然又像是早有预谋。真的能轻松解决吗?她心底略有不安。
“娘之前说,凤家有上古先祖的血脉。那到底是什么?厉害到能够对抗魔神?”
吕闻优奇道:“小宝怎么关心起这些了?对你嫂嫂这么感兴趣?”
徒为面不改色:“是有点兴趣。所以到底是?”
“嗯……这事说来话长。”
“你应该多少听说过,凤家乃是上古先祖九天玄阳元女的后裔。一族唯女子是玄阳体质,可以继承玄女先祖的纯净力量。要不是有这依仗,现在的修真界,段家才是第一仙门。”
她口吻有点不忿。
“当年魔神势焰熏天,世间生灵涂炭。凤家家主凤捣仪以一己之身抵抗魔神,可惜在最后关头中了圈套,不幸陨落。而魔神,只被削去了五六成力量,这些年都窝在老巢养伤。”
“世人皆道:连玄女先祖的子孙都不能赢过魔神,修真界还有谁能?”
她忽然伸手抚了抚徒为的鬓发,那眼睛里闪烁着的并非悲痛惋惜,是更加深重的、膨大的……什么东西。
让她不禁想起曾经翻找垃圾堆时撞见的狼群,好像就是这样饥肠辘辘的眼神。
“所以娘之前才嘱咐你,务必让你哥嫂和好。你以为娘是一时兴起多管闲事?不,凤千藤是凤捣仪唯一的女儿,整个凤家只有她拥有玄女血脉。”
“于私,我们段家在修真界要想更进一步,你阿兄与凤千藤的结合必不可少。于公,段凤两家联手,定能讨伐魔神,还世间一个清净。”
“娘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毕竟魔神已经沉睡了太久……哎,瞧我,和你说这些作甚?就算日后要和魔修干架也和你没关系。”
吕闻优重新带上笑容:“你哥嫂去逮人了,你就在家里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徒为当然不可能乖乖干等,等出了门,扭头就追上凤千藤二人。
她哥当然极力反对,可惜被凤千藤轻飘飘激将几句就立刻上套:“这是我家我会怕一个魔修?小妹,你好好看着我怎么弄死他!”
凤千藤好笑,垂眸对她轻声说。
“不过你这回真得跟紧我。”
徒为乖乖点头。
后山又高又陡,凡是生活在真雷镇的凡人都被警告过入夜后不能入山,否则下场只有迷失在山里等死。
修士可以御器而飞,但由于带了一个徒为,二人只能放慢速度,段修远望着漫天的星星说:“不知道魔修想干什么,不会真要攻到咱们家来吧。”
凤千藤似乎想到什么,调侃道:“攻到家里来不好吗,你不就有机会和她见面了?不用偷偷摸摸再收什么信。”
此话一落,徒为抬头就见她哥脸色愠怒:“提她干什么?”
凤千藤一笑,不说话了。
徒为问:“他?”
段修远耳根可疑地红:“没、没什么。”
“告诉我。”
“你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些。”
他凶巴巴地和徒为对视,妄图震慑她,然而片刻就败下阵来。
“等逮到魔修回去了,阿兄再……再找机会告诉你。”
现在也确实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好吧。”
说着,三人接近山顶,凤千藤的青霜剑震得厉害。一阵风墙忽然卷起挡住三人的退路。
一道瘴气凝结而成的箭矢下一秒便从黑暗中向三人射来,段修远立刻提剑抵挡,箭矢与剑刃摩擦迸出滋滋火花,灵力竟然没法伤其一分一毫,他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
好在手腕一转,这才将箭矢打落在地。
他脸色肃然:“你到底是谁?出来!”
“我当然可以现身。”那声音在黑暗中幽深冰冷地响:“可是,你敢看我吗?”
“哈。”段修远嗤笑:“小小魔修,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今天就让你瞧瞧到底是谁不敢看谁。”
那声音也毫不恼怒地笑了笑。
“无人敢目睹我的真身。连凤捣仪都不敢,你却觉得自己可以吗?”
“凤捣仪”这名字一出,徒为感觉凤千藤似乎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那个东西”便这样突然现了身。
半透明的身影所以辨别不出是人是兽,只知道庞大得难以置信,几乎要将夜空掩埋。可那并不是真身,只是一缕分身而已。仅仅如此就已镇压得四周鸟雀寂静,无风无声。
一股强大可怖、无人可敌的力量直压众人面门!
谁也没料到这个情况。
徒为甚至一瞬间手脚没法动弹,连抬头看清这人面貌都做不到。
“……凤千藤,不对劲。”段修远的声音比刚才低沉:“这东西,恐怕……”
恐怕不是区区魔修这么简单。
他想让徒为后退,如果真要打起来,这周围估计都会被夷为平地。也许还不止。
可率先往后退了一步的不是徒为。
“哐当”
青霜剑毫无征兆地落地。
侧头一看,是凤千藤突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上。
“凤千藤?!”
“嫂嫂。”
徒为伸过去的手被低吼了句“别碰我”,凤千藤弓着脊背,脸色煞白,胸口在剧烈起伏,从她攥紧的拳头中不难看出她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为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东西”?
“嫂嫂……”
她再次尝试抓她的手,这次没被拒绝,可她的体温冰冷刺骨,身体也正小幅度地颤抖着。
“他怎么了?!”段修远不敢从分身上移开视线。
“我不知道。”徒为道:“她好像……听不见我说话。”
要是一打二,说不定还有胜算,但如果凤千藤没法战斗……
段修远当机立断,吼道:“带上他快走。”
“但——”
“我还能撑一会,你先走,赶紧去叫爹娘来帮忙。快!”
徒为咬唇,搀起凤千藤的胳膊把人背起来。
她的身体冷得吓人,要不是口中还剧烈地喘气,简直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饶是徒为也猜到,“那东西”很不寻常。是让这两个人都足以变了脸色的存在。
他们以为对方只是小打小闹,殊不知早就落入圈套。
她娘这回也许真的轻敌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还要漫长一万倍,冷风在耳边呼啸,刺得她眼眶生疼,心脏狂跳。
但不能停。
“徒……徒为……”
细碎的声音夹杂在重重的喘息中,险些被风掩盖,凤千藤垂着脑袋摇头:“不行,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走得动吗?”徒为眉梢紧皱:“你刚才连剑都提不动。”
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在凤千藤微微一僵的身躯下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身后山顶的响动越来越大,多半是她哥和那东西打起来了,徒为一个小小炼气期的修士,也就体能刚刚被锻炼起来,但背着个人一路狂奔回段家也多少到了极限。
她几乎是在看见吕闻优的下一秒就膝盖一软扑倒在地,整个人脸先着地破了一大块皮,手还是下意识护住了背上已经失去意识的人。
她在最后,感觉到吕闻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那样沉着而可靠。
“小宝,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阿娘吧。”
徒为莫名心安,慢慢盖下沉重的眼皮。
她这一觉大概睡了一整夜,梦中全是刚才那可怖的巨大妖怪在追杀她。
醒来时,脸上身上的伤已经没了,唯独四肢酸痛得厉害。
侍女心疼不已地说小姐受苦了,她这才回神,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我哥呢?嫂嫂呢?”
“小姐放心,他们都没事。”
“我娘呢?”
“夫人自然也没事。”
那,妖怪是已经被解决了?
她刚自顾自地安心了没一秒,侍女又说:“不过也不知道夫人在想什么……短短一日,魔修已倾巢出动,少爷和千藤尊者受的伤也都痊愈,夫人不急着让他们前去应敌,竟然……”
“竟然?”
徒为很快就明白侍女话中的含糊是什么意思。
今日天气正好,很不像才刚经历一场骚乱的翌日。宁叹雨抱着偷摸炼化的法器来找她,脸色很微妙地说了句很不喜庆的“恭喜”。
她不明所以:“什么恭喜?”
“你还不知道吗。”宁叹雨犹豫道:“那天回来,少爷和千藤姐姐就被夫人派人锁起来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夫人说,要在二人远征降魔之前,让、让他们立刻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