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的类别有很多,有床头吵架床尾和,也有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
徒为暂时没看出这二人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种,都已经无所谓了。
宴席趋近尾声时,一帮侍女托着银盘掀帘而入。
徒为她爹段展起身道:“此乃上品法器,赠与我儿和千藤姑娘,以表庆贺。”
侍女上前,将银盘呈到二人面前。
两个法器分别装在两个匣子里,半个巴掌大小。
越是体积小的法器,品阶越不可能低。
同样的灵力,储备到大法器中轻而易举,换成是小法器,就需要一些独到的技巧。
一般客人配不上段家如此招待,众人心知肚明,这是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竟然是真的。凤家的公主真被那愣头青给拱了!”有修士在旁边愤愤嘀咕。
多边兽2好像没说错。
她嫂嫂真是修真界的梦中情人排名No.1。
两个匣子里头装的法器都一样,是五阶灵材碎星石炼成的指环。价值昂贵。
徒为听她娘念叨过不止一次绝不能错失凤家的血脉如何如何,反正一向拿鼻孔看人的她娘对这门婚事极其重视。
可当侍女打开第二个匣子,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却不是指环。
一块石头。
棱角不均,布满灰尘,路边随处可见的垃圾。
第一个指环在刚才就被段修远拿走,那第二个不就该是给凤千藤的吗?
……石头?
花厅内热闹的气氛微微沉寂,段展问:“怎么回事?”
侍女慌道:“婢子不知,炼器师给婢子的分明就是这两个匣子……”
与凤家的婚契,段家看得比谁都重,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准备这些。要是因此被以为他们在给凤家下马威,那……这婚契还成不成了?
场面多少有些微妙,好在她娘反应够快,一敲桌子吩咐她哥:“把东西给千藤姑娘戴上。”
段修远正摆弄手里的指环,下意识回:“啊?为什么?”
问完就被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下他知道估计是下头哪个环节出了乌龙。
自己亲哥不是那种不看场合的人,虽然有点遗憾,但这闹剧大概率要到这儿收场了。
然而,出乎徒为意料。
“——凭什么?”
她哥竟冷着脸,夹枪带棒地抬高声音:“这是我爹娘给我的。”
“修远!”
她娘双目圆瞪,她哥仍一动不动。
刚才仅仅只是有些微妙的空气彻底降至冰点。
她在心里笑了声。
看来,这似乎不仅仅是一场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吵架。
事发突然,补救的措施有限。
她爹只能冲凤千藤赔礼,好在她挺给面子没说什么。
“修远估计是觉得我们拿了块石头戏弄他,牛脾气发了。”
言外之意,这是他的个人行为。
可笑段修远本想让凤千藤难堪,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到底年少轻狂,吼了句“什么叫我牛脾气?你也不问问他先干什么了!”搡开一旁的侍女夺门而去。
徒为赶紧跳下椅子追赶,没想到亲哥脚程忒快,前一秒还看见,下一秒就没影了。
这就是没有修为的坏处。
最终没套到任何情报,无功而返时,客人尽散,虽然段家后来解释是侍女拿错了东西,但搞成这般局面,别人要怎么想,那就不是段家可以做主的了。
她娘似乎气得在狂锤墙壁,整个花厅地基都摇摇欲坠。
婚契成不成属实与徒为无关,但仔细想想,被未婚夫当众刁难,大概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嫂嫂不会躲起来在哪里偷偷掉眼泪吧?
徒为顺着长廊找了一会,总算找到凤千藤。
她立在凉亭内,衣袂飘飘,背影单薄。徒为靠近小声唤了句嫂嫂。
她回头道:“你阿兄可没来这边。”
徒为观察着她的脸色。
……没有眼泪。
“嫂嫂在难过吗?”她问:“我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难堪。”
凤千藤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和我哥不是两情相悦,还打算结为道侣吗?”
她倒希望凤千藤否认。
“的确。是我不该惹他生气。”但她只将视线撇开,看不清眼中情绪。
“……吵架?”徒为问。
“可以这么说吧。”
这肯定的回答让她胸口躁动一下子被放大。
她当然不会刻意说亲哥坏话,但也绝不会替他求情,更别说说一些撮合二人和好的话。
“我哥也许不在乎,但,我不想看嫂嫂难过……别伤心了。”
“你?”凤千藤眯眼望向这边:“为什么?”
的确,她们又不熟,徒为没理由胳膊肘往外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时隔三年再见面的小姑子和嫂嫂除了生疏就是拘谨,根本无话可聊,但她就是不想走:“嫂嫂这次打算在我家住多久?”
“怎么?徒为不欢迎我?”
“欢迎。”她立刻道:“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她的目光抬起来看她,尝试着绷紧身躯,知道这样就可以让凤千藤明白此话不假。
凤千藤果然沉默半秒,想了想,自己之前那态度也算是对这孩子的迁怒,招招手,待她上前便慢慢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
“刚才忘记说了,徒为。”
“你长高了。”
……
从凉亭出来,徒为直奔炼器房。
宁叹雨还在琢磨手里的东西,猝不及防被摁倒在地:“你干嘛!”
徒为看见她手里攥着亮晶晶的指环。
果然。
“为什么偷东西?”
宁叹雨:“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借——哎呀!好吧好吧,我是偷了!”
徒为放开她。
“说吧,干嘛偷东西?”
她抱着手臂扁嘴:“因为我爹说这指环的灵力亲和度很高,什么修士都能轻易掌控……”
“所以你觉得自己也可以?”
“我是五灵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辈子也就止步练气,连掌控法器的资格都没有。”宁叹雨道:“我不甘心嘛,就想试一试,试完了就还回去,没想偷。”
徒为叹气。
“那你给你爹惹麻烦了。”
她把刚才宴席上的事说了一遍。
宁叹雨吓傻:“那怎么办?我以为没那么快……”
“你跟你爹老实交代,然后给我爹娘认错,这指环我帮你还。”徒为看小姑娘吓得手都在抖,添了一句:“放心,顶多被我娘狂骂几句,要是被打,我替你求情。”
宁叹雨委顿在地上没答话,徒为拿了指环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她沙哑的喃喃声:“徒为,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有这么好的天资,却还任由它荒废蹉跎。”
“……”
徒为走了。
从外院回到内院时,天色渐暗。
凤千藤还是住的三年前的那座院子。她看见院里点着灯,脚还没跨进去,里头传来声音:
“……失败,那都是因为你蠢。”
“我蠢?凤千藤,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先主动跟我——”
声音忽然停了,徒为知道自己的存在被感知,索性迈步进去。
院子里,段修远和凤千藤面对面而立,她哥举着拳头,一张脸满带戾气,像只刺猬。
气氛好像不太对。
徒为:“哥……”
段修远扭头,快得像阵风,径自与她擦肩而过离去了。
好像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徒为,怎么了?”凤千藤面不改色,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染着一层清静的光泽,也不知怎么让她哥气成了那样。
“这个。”徒为把手摊开在她面前。
“……这是?”
“我猜到是谁搞的鬼,去帮嫂嫂把指环讨要了回来。”徒为没说是谁:“嫂嫂没有生我家的气吧。”
她特意不说“我哥”,只说“我家”。
凤千藤一顿,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这眼神既不火热,也不冰冷,意味不明。徒为面不改色。
“嫂嫂……”
“徒为喜欢我吗?”凤千藤忽然开口。
她的心脏因为这话顿了顿,脸上一丝也没显出来。
点了点头。
反正这个喜欢跟她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嫂嫂要是被气走,不就没人和我玩了吗。”她故意说。
大概这回答太稚气,凤千藤眯起眼轻轻发笑。
深色的唇微翘,鼻梁挺立,昳丽但不阴柔,冬日冰霜似乎都在此刻融化在她眼中。
徒为盯着人看。
掌中的指环被她拿走,细长冷白的手指随意把玩:“我不会走。”
“你阿兄也不会让我走。”
徒为:“这是什么……”
“就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意思。”她淡淡添上一句。
“……”
徒为没答话。
她斜过眼尾看她:“你想说看不出来?”
“嗯。”她道:“你们不是在吵架?”
“吵架而已,你爹娘也会吵架。”
虽然是这样。
徒为知道不该再接这话了,转而道:“反正,偷指环的人不是真的想使坏,要是明天见了她……希望嫂嫂别太怪责她。”
明明有一堆想问的问题,她却不问。
跟她那个做事不动脑的兄长倒是不像。
凤千藤盯着指环思索,余光瞥见女孩颊边鬓发被风吹得微乱,笔直白皙的手凑上去,慢慢帮她理顺,徒为听见她声音在头顶散漫又悦耳地响。
“好啊,我听徒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