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红莲火

“尊座!他那银丝有古怪!”

沈卿闻声望去,少女佛衣铭文半毁,琵琶骨洞穿的地方翻出森森白骨,即便如此,也目光灼灼,咬牙出声提醒。

她沉默片刻,眼神柔软起来,轻笑道:“本座知晓了,且先养伤吧。”手指微屈,一道浅绿色光芒随之没入少女体内。

意春风!

碧光甫一入体,眨眼间,白骨红花,血肉有如生命般滋滋生长,重华伤势竟恢复了大半。

“道君?看来你很厉害咯?”白衣童子咯咯笑道,夺人命的银丝乖巧缠绕在他指尖,稚气的脸在烛光明灭间蒙上一层阴暗气色,语气是难以形容的诡异,“姐姐这般漂亮,梅玉定会第一个吃你。”

话音一落,无数银丝蓦然淡入阴影,再度出现,已然汇聚成数条银蛇朝沈卿直射而去。

然而,银蛇飞舞瞬间近了沈卿的身,竟乖乖地环绕在那少女周身,姿态讨好又亲昵。

梅玉嘴角笑意僵住:“怎么会?!”他突然感受不到对银丝的掌控,慌乱之下顿时脱口而出,“妖女!你使的什么邪术!”

“扑哧——”沈卿有些啼笑皆非,纤细如玉的指尖漫不经心轻轻一点,银蛇已然换了攻击目标,直朝白衣童子而去,“小妖怪说谁妖怪呢?”

“什么小妖怪——不——!”梅玉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响起,却骤然被打断,幼童竭力扯着细嗓,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在空荡荡的阁楼中甚是尖锐刺耳。

重华呆呆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方才还残忍骄横,不可一世的幼童梅玉,此刻被诡秘阴冷的丝线紧紧缠绕着。

梅玉用那些银丝,折磨得自己和谢折玉毫无还手之力,然而这些银丝遇上沈卿,却乖巧听话得像宠物狗一般,毫不犹豫地阵前倒戈,将原主裹成了严严实实粽子形状。

梅玉两条短腿正在半空中使劲儿扑腾,却怎么也着不得地——

粉衣少女精致漂亮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恶意的笑,正操纵银丝轻巧拎着孩童稚嫩的后颈肉,在空中荡来晃去。

一瞬间,看着少女脸上娇娇笑意,重华想起了失踪的玉衡,心中泛起焦急,却又立即安定下来。有蘅玉道君在此相助,玉衡是一定不会有事了。

“放开我!”梅玉憋红了脸,却又无可奈何,他急急唤道,“八重莲!”

却未想到,那八重青莲火焰将熄未熄,竟彻底收敛所有戾气,环绕在少女身旁,谄媚地发出柔和暖意的光芒。

“姐姐,救救我!”幼童眨眼换了副面孔,眉眼含泪,指着一旁的两摊蠕动血肉控诉道,“都是他!都是梅山逼我的!”

“是他非要修炼邪术,指定要及笄前的女孩,吸其阴气。我都是被逼的!”

白衣童子面容稚嫩可爱,双眸含泪,听起来句句真切。

沈卿笑了,眼角眉梢是一贯的懒散笑意,眸中却闪过一丝平日鲜少的锋芒亮色。“小妖怪,你闻起来好臭,想必吃了不少人吧?”

“没……没有!”

少女眉眼闪过一丝不耐,敛了笑意,冷冷出声:“看着我。那人是谁?”

梅玉下意识抬眸,正欲蒙混过关,却撞进如水般沉沉眸色里,瞬间沉溺在沈卿目光中,失了自我意识。

搜神术——仙界秘法,只需目光相接,即可洞察被施术者的意识海,搜神之下,无所遁形。

沈卿步入梅玉的意识海,顺着时间长河跋涉而上,搜寻过往的记忆片段。

无数哭泣哀求,最后只余一袭残破嫁衣的少女们;得势后报复践踏、奴役梅山的诡异快感;一幕幕记忆如浪花泛起,浪花越大,证明在一生记忆中越刻骨铭心。

蓦然,一朵巨浪拍击而起,她淡淡一瞥——

“区区山魅,中了我的束缚术还想挣扎?”梅山喋喋诡笑,逼迫着面前不谙世事的姐弟二人随他下山。

浪花汹涌,沈卿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抬腿将巨浪踏的粉碎,溅出点点晶莹。

忽而,她心神微动,看向不远处,微微笑道,“原来在这。”

长河尽头清澈成溪,沈卿俯首看向清浅水面之下,有些愕然——竟是深山之中,少女梅珠与幼童梅玉的点点滴滴。

许是察觉到危险,溪水中涟漪轻泛起,沈卿惊觉,梅玉的意识海深处竟被不知何人下了禁制。

她稍一触碰,禁制竟毫不犹豫命令梅玉自毁!

“啊——!”梅玉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淌下滴滴血泪,面上现出无尽痛苦之色。

银线,青莲,断尸,都逐渐开始变得透明,缓慢消散。

“哼。”

沈卿瞬间脱出梅玉的识海,一声轻哼。

梅玉识海深处的神秘禁制,印证了她的猜想——青山村事件的背后,还有着隐藏得更深的幕后推手。

这诸多冤孽,她岂能遂了幕后人的愿,一散了之。

少女冷冷看着梅玉最后的挣扎,微微抬手——

三途狱火!

红莲之火烈烈燃起,似要焚尽一切罪恶,跳跃的红色翻腾着,漫卷着,梅山犹在生长的血肉在红莲华中发出滋滋声响,犹如恶灵哀嚎,却渐渐化作黑灰,只余灰烬。

幼童白衣如明焰,静静等着地狱之火将他吞没,看到梅山化为灰烬的瞬间,他苍白的小脸上蓦然绽出解脱般的笑意。

望着焚尽世间之恶的漫天红莲,他恍惚间看到姐姐一袭白衣,在无间恶狱前朝他招手,弯眸轻笑道:

“阿玉,我们一起罢。”

阴森鬼气消散,红莲之火也渐渐褪去。没了鬼气遮挡,月色如水,从天井倾泻而下,照得原本昏暗的阁楼清朗明疏。

沈卿一招意春风之下,重华伤势已恢复如初,她起身站在沈卿背后,看到谢折玉的一瞬间,皱紧了眉。

少年的一袭黑衣早已浸透在粘稠暗沉的血红色中,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道道血痕如毒蛇般蜿蜒;脸色如纸苍白,往日冷戾阴鸷的气息全然消散。

她悄悄打量往日遥不可及的尊座,蘅玉道君十分器重新收的弟子,总是日夜督促其勤加练习——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九宗,圣灵也不例外。

然而,少女一道目光扫来,制止了她的打量。

重华赧然,想起正事来,拱手问道:“尊座,重华等同行有一名师妹,名唤玉衡,先前被妖童挟持……”

沈卿摆摆手,淡然道:“不必担心。你先带旁边那个去养伤吧。”

重华心知沈卿逐客之意,只得点头,携上犹在昏迷中呼呼大睡的元宝,一个起落间,消失在阁楼中。

只是,她却心下暗暗疑惑:方才尊座神情虽然平静,却为何莫名看起来有一丝……愉悦?

偌大楼阁,只余沈卿和谢折玉两人。

她的视线落在少年脸上。

昏迷过去的谢折玉,看起来似是比平时要好相处得多。

平日里,明明入门不久资历最浅,却偏偏端着张冷脸,每次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冷冷一句:“师尊。”

在人间时,少年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不过是她凭空臆想的了。

沈卿懒懒看着,手在空中虚虚微抓,一颗妖丹泛着青光浮现。梅玉虽是山魅,却已修出妖丹,也难怪谢折玉他们打不过。

思及此,沈卿想起禁制破碎前,她强行从梅玉体内萃取出了一丝规则之力,现在还在识海中躁动不安。

先了却面前这桩大麻烦,回去再收拾你,少女垂眸暗自思忖。

面前人实在是生的漂亮,月色洒在少年人的脸上,此刻他安静昏睡的模样,竟不似修真之人,反而像极了尚在人间时不谙世事的谢小郎君。

忽而,谢折玉眉头微动。金丹期的术法并非是重伤的他所能承受的,大抵是疼痛难忍,少年嗓音低哑,无意识唤道:

“卿卿……”

正欲为他融合妖丹,修复经脉的沈卿只觉得左眼一跳,下意识一巴掌拍上去,谢折玉又晕了过去。

沈卿没来由生出几分不耐烦,正欲起身,然而睡梦中的少年再度呓语,声线不似平日冰冷,反而温润轻软,带着几分乞求:“我去做甜糕,别走……”

沈卿垂眸,长睫掩去眸中神色。

片刻之后,她抬手,在空中微滞些许——

意春风温柔抚过,一寸寸潜入谢折玉五脏六腑内,轻柔地修复着破碎成片的经脉。

妖丹经灵力转换,化为细碎金光,伴着意春风流淌在少年丹田,渐渐与落星剑意相融,沉入血脉。

若是重华在此,怕是也要惊讶,为何这意春风,似是要比方才她体内的要柔和几分。

经脉修复犹如万蚁噬心之痛,谢折玉意识尚未清醒,却犹难忍痛意,闷哼出声,迷迷糊糊地抬头去寻那暖意来源,不自觉地在沈卿掌心蹭了蹭。

面无表情的少女竭力压抑着想揍他的冲动,心想,不过是系统的任务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引用自唐代杜牧《江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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