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宝妗这一觉直睡到次日中午。
这之后,连过一个月,魏澂筠再未踏足篮子胡同。胡宝妗也逐渐适应这园中生活。点墨被分配给她,照料她生活起居,和在慈安侯府并无太大区别。
条件却比慈安侯府宽松多了,闲暇之余,她着手研制香脂水粉,缺什么,只需告诉点墨,不出半日就能被齐全。她也好大展拳脚,试试新学来的技能,每每出了新样式、新香味的,自己先用些,剩下就交给点墨分给下面的丫鬟们。
丫鬟这个年岁都正是爱美的阶段,见她人安静,性子也好,也承她情,有时会送些亲手绣的帕子来给她。她时不时也会跟几个手巧的丫鬟交流自己绣帕子时的技巧、针法。
此番下来,月余时间,倒和园子点墨她们交了心。
这日午后,她正在屋内胭脂新鲜玩意儿——蔻丹,景朝女子蔻丹多是红色,虽好看,样子却单一很多,她脑海里凭白多了好些样子。
正专心绘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声,刚要抬眸望去,见点墨着急忙慌进来,不等点墨说甚,胡宝妗已经看到不远处的湖边,两个娇娇儿衣着清爽。
眼下天虽渐热,吹来的风到底还是凉的,又是在湖边,腰肢臂膀皆露,两人素手执扇往嬉笑打闹。
魏澂筠到会享受,在亭子里摆上软塌,石桌上早已摆上精致酒菜。
不多时,耳边又传来悦耳之曲,只听这调儿,胡宝妗到从未听过。
点墨帮胡宝妗翻看她绘制的图案:“姑娘,奴婢帮帮您吧。”
“那两位是谁?”胡宝妗问点墨。
点墨叹了口气:“您别往心里去,也不满您,这园子就是主子用来消遣取乐的。这两天新鲜感过去了,主子就将人送走了。”
胡宝妗眸子闪了闪。点墨瞧胡宝妗敛眸,心里以为她必是心里吃味儿,低声继续劝道:“主子连着进宫好几天,被事绊住,一时想不起您也是……”
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对,点墨连忙住嘴。
胡宝妗被点墨这些话劝的苦笑起来,哪里事多真是忘记,美人在怀,记不起来罢了。
胡宝妗低头不语,手上自顾忙着,脑子里却在暗暗思忖,片刻后,她从所绘制的图样中,挑选出一款,执蟹爪笔绘在自己的纤纤玉指上。
而后,又换身衣服,到抚琴处,央了那人,换她来扶,徒留点墨惊诧在原地,一时竟不知上前阻拦她。
胡宝妗音律极佳,方才涂抹蔻丹时听了几遍,心中已然记下曲谱,这会换了个人弹奏,音虽是那个音,但意境陡然一换,魏澂筠一下就察觉了。
抬眼瞧去,素来不记人的魏澂筠第一时间就想起是谁了,当晚紧要关头,人被叫走,虽是进了宫,脑中可时时浮现的,都是将她上上下下脱的宛如白羊似的,在他身下轻涰。
奈何他直等到次日下午才出宫,一夜未睡,回到王府,直直又睡了一夜,再醒来,家里又被江浙地巡盐御史送来一位瘦马。
瘦马□□的好,伺候的他舒服,新鲜感也足,谁知这一下,竟将园子里这位撂开了。
不想这女子琴技了得,春江楼里的苏词艳曲儿经她一弹,反倒别有一番滋味。只是,这已经是第二次自作主张了,他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刚想开口叫宋云将人送走,不料眼力好,一抬眸,便瞧见波动琴弦的那双素手,十指尖尖,均涂有颜色。
景朝八皇叔有一不为外人知晓的怪癖,便是极喜欢手长地好看的,能是容貌绝佳,手指也纤细的叫他喜欢,如今只有一个胡宝妗,因此撵人的话到嘴边换成:“宋云,去另备一个院子。”
当真是大意,先前只顾着娇儿两颗果子。
宋云瞧主子吩咐他,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先前那位,心底了然,主子这是想将这位养在外头。
一曲终了,胡宝妗朝魏澂筠望去,瞧他嘴角带笑,便款腰袅袅娜娜上前,为他斟一杯酒,送到他的唇边。
魏澂筠嘴角含笑,冷眼瞧着她极力掩饰的拘谨,许是他迟迟不喝,胡宝妗略一抬眸瞧他,只见他盯着自己新绘的蔻丹,道:“宋云,明日备好。”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胡宝妗没听懂,但下一秒就被人拦腰抱起,惊吓之余,双手揽在魏澂筠肩头,知晓自己这次又是险险得逞。
宋云弓腰应是。魏澂筠脚步并不停,一路阔步到房内,不理会身后两位轻衣薄纱的娇娇儿,在春风中凉的牙关紧咬。
这一夜水到渠成,胡宝妗是用尽全力伺候魏澂筠,当真是二八佳人体似酥,魏澂筠这一夜间连要了好几次水。
翌日一早,点墨被宋云告知要搬去花柳胡同,和刘夫人在同一条胡同。
点墨听闻,不知该悲该喜。
悲的是刘夫人也是主子养在外头的外室,已经一年多未曾去过,喜的是,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别的姑娘至多承恩一夜,便被灌下避子汤,送至其他地方,主子再不问津。
虽两个结果一样,若姑娘有本事,能抓住主子的心,进王府谋个妾侍只为也未可知,昨儿她观姑娘也是个有本事的。
屋内,魏澂筠早已离去,点墨告知胡宝妗时,她怔了片刻。
点墨以为胡宝妗是欢喜的,麻溜唤了丫鬟进来给她梳洗,正午不到,登上马车去了花柳胡同。
京城有条槐江,将京中一分为二,江南边一边是达官显贵,官家子弟,江北边一边是耕读商贾,越临近江边,越有一番江南朦胧之感。
而花柳胡同,虽临近槐江,却正在江南边边角,即占了富饶之地,又能隔江看遍对面花楼百花齐放。
花柳胡同不单指一个胡同,最初之时,只有一个小巷,后有江那边的官员常在这边安置外室,有一学一,时间久了,和花柳胡同相近的几个大胡同便统一叫了这个名字。
正是如此,这边房价一路猛涨,依旧供不应求,能在此金窝藏娇的,多半是有钱有权。
马车缓缓行驶,一路朝槐江行去,越往北走,途中声色入耳。曲子正是昨日她弹奏过的,胡宝妗心下好奇,不由掀开帘子望去。
她见过京中繁华,但从未见过这种迤逦景象,两畔尽是楼房瓦舍,江北楼内乐声不绝于耳,窗边女子搔首弄姿,行为颇为大胆。
不难猜出这是何处。
点墨瞧她怔怔望着江对面,出声安慰道:“姑娘不必挂怀,这些都是身份低贱的狐媚子罢了,姑娘出身清白,和她们自是不同。”
胡宝妗笑了一下,心中暗忖:我与她们有何不同,都是无名无分跟着人罢了。
花柳胡同内,胡宝妗的院子里早早安排好了人,是个三进小院,宋云按着刘夫人的来:配三个烧火婆子,另四个丫头,两个守门的门童。
胡宝妗做了许久的车,早已饥肠辘辘,点墨扶着她进了屋,灶上又厨娘早早备下的吃食,连忙叫小丫头去端来,自己则给她端水洗漱。
自己如今算是安定下来了,离进城那日已过了一月多,家里不知道什么光景,忍不住道:“可否给我家里捎个信,报一个平安。”
点墨为人直爽,笑道:“自然可以,午后叫顺子跑一趟桃花村。”
胡宝妗颔首,自此不在多言。
午饭后,胡宝妗闲来无事,又因昨晚闹腾,腰一直疼着,便垫了个软枕在腰后,在软榻上绣了会子花。
不一会困意上头,靠着软枕就睡了过去。
桃花村。
胡家这一个月来,全家人惨淡度日,不止心中担忧女儿。皆因女儿走的第二日,村里突然起了留言,说的有鼻有眼:她家闺女舍不得城里的荣华富贵,给人做小老婆去了,谁知大老婆不同意,就被主家安置在外宅,做了无名无分的外室。
古来饿死事小,失贞事大,女子贞洁大过天,桃花村祖祖辈辈没出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这么被人糟蹋,连累全村的姑娘名声不好。
村里几个已经同外村说好亲事的姑娘,夫家听闻桃花村出了这等不顾礼义廉耻之人,纷纷上门退亲,怕娶回家有辱门楣。
没过几日,又有十里八成名声不好的媒婆上门,说要给胡宝妗说婆家,“男方啊,不嫌弃她跟过人,只要你们家多多陪些嫁妆。”
媒婆挤眉弄眼,天花乱坠说了半天,胡秀才不知道,永娘却是知道对方的,是这方圆几个村有名的泼皮,偷鸡摸狗无恶不作。
她也烦心这事,虽小姑子临走和她说是跟王爷去了,那她也不能明晃晃到处范坡,说胡宝妗是跟了王爷了,毕竟没有准确消息。
更何况她说要给自己消息的,结果等了几天,到现在也是半点消息没有,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可即便真如留言那样,她也万万不能叫胡宝妗嫁给这么个泼皮无赖,兜头就给媒婆一顿挤兑:“男方这么好,怎不叫你家闺女去嫁,你家闺女如今年过二十了吧,你多陪些嫁妆,你闺女不就有人要了。”
“你……我好心好意来给你家解决麻烦,谁知道你家闺女是长什么样子,还不领情?好!叫你家被吐沫星子淹死吧!就你这家风,祖坟冒青烟都考不出来个秀才,我看多半还是你那闺女暗中帮的忙……”媒婆没讨着好,还被戳中心事,嘴里不由骂骂咧咧,气的胡阿大抡起院子里的扫把要打她。
媒婆见状不妙,急奔逃走,一路上还骂骂咧咧。
“我闺女端正的很,在叫我见到你,看我不锤死你这个疯婆娘!”胡阿大气的胸口起伏不迭。
永娘听完,却呆呆的盯着胡秀才,“她这样出去胡咧咧,会不会影响你?”
“胡说!”胡秀才瞪她一眼,“身正不怕影子斜。”
胡家人原本因胡宝妗的叮嘱,不怎么出门,院里还养了两只大黑狗。即便这样,有日清晨,胡家院子里还是人泼满了大粪,臭味熏得四邻怨声载道。
这都抵不上永娘最担心的事——县里来人,说胡秀才当时考试时,是有人帮忙作弊而成,现如今调查一番,要将胡秀才带走。
官吏无情,不理会胡家二老和永娘的哭喊,动手锁了胡秀才,一路拖着回到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