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知彻夜未眠。
轩榥外凉风习习,不断往房内灌。月光顺着轩榥倾泻,随着风吹云舒卷,光影晦明变化,似游鱼往来翕忽。
她辗转难眠,翻过身就看到沈俞白抱臂,支在墙垣闭目养神。
他静静立在那,月华将他一半面孔隐匿于黑暗,远远看过去似沉潭游深。雪衫随清风飘曳,如掠影浮光。
墨云知顿感睡意阑珊。
她发现对方没有佩剑,于是好奇问道:“你是哪一道的修士?”
沈俞白睁开眼眸,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盯着她:“符法。”
“这么巧。”她惊讶,不曾想遇到同道中人,“我也修符法。”
他静默片刻,没再说话。
据他所知,虞恒是阵法修士,虞思思作为南境仙君徒弟,同样也修阵法。沈俞白清楚,虞家并非乌衣门第,不如他们重视一脉相承,主修自家学派。
但血亲如此,耳濡目染下也合该修习阵法,怎么会是符道?
墨云知被静默扼住喉咙,忽觉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房内气氛诡谲,没有人试图打破。她自觉无趣,侧目去看轩榥外的景致,江面泼澜不惊,偶有飞鸟掠过。
“除符法外,你还会什么?”沈俞白面容平静地注视着她。
墨云知回首,心感奇怪。他这句话似乎有试探的意味,难不成发觉了什么异样?她斟酌一下道:“不会。”
沈俞白挑眉。
她下意识盯住他喉咙,黑痣在月光下格外诱人,如同洗涤过的黑曜石。自觉失态,墨云知忙道:“对不住,我、我总以为你是故人。”
“故人?”沈俞白疑惑。
“是许多年不曾见过的朋友。”她开始瞎编,不愿透露任何信息,“你与他有点儿像,所以我老恍恍惚惚。”
沈俞白略有不爽,但也不好兴师问罪:“无妨。话说回来,我也好像曾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
方才墨云知决定帮他时,两人互通了姓名,她如实报了虞墨。
“是吗。多亏我妹妹思思,才让虞家在南境还算小有名气。”墨云知讪笑,摸了摸鼻子,心里却直犯嘀咕。
这难道是什么新型搭讪方式吗,她只觉尴尬,天都被聊死了。
有外人在,墨云知不敢酣然入睡。原本是想赶对方走的,毕竟总耽搁这儿不太对。但岛枫灵识始终未消,执拗地巡逻整艘云舟,要找到偷渡之人。
她既然拿了对方送来的养魂珠,合该一帮到底。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她和衣而眠却睡意阑珊,名叫白郁的修士也怕打扰到她,站得极远。
既然睡不着,墨云知就主动挑起话题,好度过漫漫长夜。天一亮,云舟也该到北境了。届时两人便桥归桥,路归路。若是有缘,试炼时或许还能再见。若无缘,便相忘于江湖。
墨云知以为他不愿再说话,自顾自玩起了发梢。双手一扎一结,细细长长的小辫子就编好了。
她揪起小辫子玩儿,觉得很满意,又拿出绯色传音珠,点缀在发间。
从沈俞白角度来看,虞墨的眼眸似碧玺明亮剔透,红珠如同点睛之笔,增添几分灵心慧性的气劲。
“她确实有名。”沈俞白垂睫,眸光隐喻深邃,“但我也听过你。”
墨云知抬眼。
“虞家的大女儿,虽天赋不如二小姐,却生得很漂亮。”
墨云知:“……”
她干笑一声,正欲说出几句申谢的话来,沈俞白话锋一转。
“我曾听说过,虞家大女儿虞墨,钦羡阵法一道久矣。”
沈俞白若有所思盯着她。
“南境仙君收虞思思为徒时,她还哭喊地不让他走,说自己于阵法一道也有天赋,叫他也收自己入门。”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速也是不疾不徐,音调更没什么起伏。
墨云知听习惯了,就顺手拿起桌案上的热茶,慢慢听他讲话。待讲到最后一句,她一口茶险些呛住。
不是,敢情虞墨这黑历史,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啊?
她嗫嚅几句,原想解释解释,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偏巧原主关于这一段的记忆,波涛汹涌似的一老股塞进脑海。她顿时羞赧起来,竟如坐针毡。
沈俞白无声眯起眼睛,发觉她面上泛起热气,便打消一点疑虑。
除非献舍,否则夺舍之人不可能拥有原主的记忆。她这模样,分明记得清楚,并且不愿多谈。
但他还是问出来了:“所以你为何只会符法,阵法不学了?”
沈俞白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给对方递了台阶下。墨云知恰好也接过话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我被南境仙君伤到心,自那以后发誓不学阵法。后又发现自己更适合符法一道,顺理成章就学下去了。不过我确与符道契合。”
“所以你参加试炼,是要拜在北境仙君门下。”他视线往下挪。她双手白净,指骨分明,是拿剑的好手,“有没有想过多修一个剑道。”
墨云知似有所感,握紧双拳。
她摇头道:“没想过。我才筑基呀,哪有双修的天赋。”
这倒也是。沈俞白心想,若真修了剑道,也没人能教她。
各境唯独长墟教剑道,但沈俞白不收徒平素也不指点,光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待他们对剑道豁然醒悟。
难怪近年剑道没个好苗子。
沈俞白忽然顿悟,觉得自己除了春日宴,其他时候也该多多点拨,不让拜入长青山的弟子寒心。
墨云知则在想,她并非不想学剑,而是没有一把趁手的本命剑。
她曾经也有这样一把,不亚于沈俞白的“天光”,取名为“七鎏”。但随着当年身陨长青山,早就不知去向。
况且她剑法凌厉,虽说已经过去三百年,难免有人能认出。
符法则不一样。随着修为长进,能学的符道术法也就越多,几乎每种都有名有姓,没有哪个具有独特性。
两人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地选择缄默。谁也不出声,各怀心事。
不知不觉晨曦散去,旭日东升。云舟缓缓靠岸,江面风平浪静,宣告众人此行已经结束,该离去了。
沈俞白起身欲走,冷不丁被墨云知拦下:“慢着。”
他疑惑侧目,却被她拉得生生往后退几步。她眼露严肃:“我先走,几分钟后你再出来,别令他人误会。”
沈俞白:……
行。
他走回轩榥边,看一眼外面景致。北境群山环抱,林壑尤美。
云舟停泊于山谷涧溪,瀑布自崖顶飞流直下,似飞珠溅玉。沈俞白心底喟叹,他竟是好久不曾来过。
墨云知甫一推开房门,恰好顾无华也从房内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顾无华率先打破寂静:“嗨虞姑娘,早上好啊。”
她想起昨夜拿他作借口,说顾无华是自己道侣,难免有点心虚:“早上好。我得走了,再见。”
顾无华见她跑得飞快,恰似落荒而逃,心中狐疑一阵。
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分毫可疑之处。于是他摇了摇头,下意识往她房内瞥一眼。
房门紧闭,不似有人。
顾无华哂笑一声,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信步离开。
没多久,岛枫神识回到此处。一夜过去,他竟找不到偷渡云舟的人,按理说不应该,但事实就是如此。
云舟只许容百人,是他亲自定下的条规,不容置喙。
这儿遍布符文与阵法,经他反复勘测探查,容纳一百人无恙且合理。若再多了,云舟经受不住,容易倾覆。
可云舟已经平安靠岸,无事发生。除非偷渡之人实力强劲,偷摸维护云舟符文与阵法稳定。岛枫还是觉得此处可疑,刚想破开白门。
碰巧沈俞白出来。
他已恢复原本相貌,神色冷峻地与岛枫对视,不置一词。
岛枫:“……”
虽说他是极淡薄的一抹灵识,却也认得面前人是谁。
“沈仙尊,是您在维护云舟吗?”灵识比本尊恭敬不少,“我原以为有贼人偷渡,不曾想仙尊大驾光临。”
“既已知道,何须多问。”沈俞白皮笑肉不笑,“我出现在北境的事,不要告诉你本尊。”
灵识一愣,随即点头。
沈俞白不放心,轻摁灵眉心,叫他彻底忘记这件事。
另一边。
墨云知沿着记忆来到艞板,此处人流攒动,多数都是第一次来到北境,心中充满好奇,争先恐后要下船。
她跟随人群慢慢挪动,站在艞板之端时,远远看见下方的少年。
少年背挺得板直,身着青袍,眉目清新俊逸。腰间的玉符熠熠光辉,为他增添几分光彩,叫人移不开眼。
她认得这枚玉符。
因为三百年前,她腰封也系着同样一块玉符,象征她北境少主的身份。墨氏不复存在后,她被关押在长青山,那块玉符被人捏碎,化作了齑粉。
周围熙熙攘攘,将本就狭窄的青石板路堵得水泄不通。
少年似有所感,微微抬首,与墨云知对上目光,露出温和笑意。她顿感别扭,立马移开视线。
顾无华恰好也出现,怪叫道:“谢图南?他会亲自迎接我们?”
待嘈杂声消下,谢图南开口,声音很是好听:“我是北境少主,谢图南。奉父命而来,负责接引各位。”
作者有话要说:
前北境少主vs现北境少主。
孰胜孰负?(搓搓手)
ps:最近几章登场的人物可能会有点多,不用全都勉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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