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处走，云舟越漆黑。周围黑咕隆咚，墨云知发现原先流转萦绕的五彩符文，此刻也极为薄弱。
她不理解。
徐宁绯跟着自己干什么？方才听顾无华说，她是炼器道的修士。
墨云知摸摸下巴，心想我也不修炼器道啊。和南宫亭对招时，也没有显露实力，全是入门术法。
有件事还是能看出来。
徐宁绯实力不错，修为约莫在元婴初期，同龄人里算佼佼者。
炼器道出这样一个好苗子，墨云知作为“前辈”甚感满意，语气不觉间变得柔和：“你叫徐宁绯？”
徐宁绯没有回答。
她托着一块精巧罗盘，尾端系着藏蓝流苏。盘表镌刻繁杂字符，看起来晦涩难懂。徐宁绯右手转动指针，能听到咔咔的齿轮转动声响。
炼器道·问卜。
罗盘骤然明光锃亮，指针不受控地胡乱摇摆，半天没有定夺。最后停在一个生僻字符上，不再晃动。
墨云知眨眨眼，于光辉灿烂中看到徐宁绯愈益亢奋的脸。
“实在是太有趣啦。”
她神色兴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问卜，给出这样的答案呢。”
徐宁绯遽然凑过来，面孔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墨云知目光落在她瞳仁里，依稀有星点亮光闪烁。
“虞墨，哦不——神仙姐姐，你是哪里人呀？”
徐宁绯笑意盈盈，双眼微微上挑，定定地看着墨云知。
有那么一瞬间。
墨云知觉得她的眼委实潋滟，似琉璃玉珠清透，又仿佛闪过斑斓陆离，令人看得要如痴如醉陷进去。
“……你的眼眸很好看。”墨云知避开回答，如实评价。
徐宁绯：“……”
她呆住片刻，忽而掩口失笑，银铃般的笑声，如听仙乐耳暂明。
墨云知眨眼：“你笑什么？”
“仙女姐姐太漂亮了。”徐宁绯冁然而笑，“得到你的夸奖我很开心。如果能告诉我名字就更好了。”
墨云知心内咯噔一声，表情控制得很好：“我不明白。”
徐宁绯歪着脑袋：“姐姐，你应该是出窍期？灵虚期？”
浮世镜：“墨墨，她的眼睛好像有点古怪。似乎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比如修为。”
墨云知惊讶：“怪不得徐宁绯一直跟着我。与南宫亭对峙时，她也特别兴奋，原来早就猜到我的实力。”
“我反倒认为她不是敌人，应该只是好奇而已。”浮世镜说。
她沉吟片刻。
“今后再遇到她可要小心些。”墨云知道，“指不定她能看到什么，比如我不是虞墨，比如你。”
浮世镜一惊：“不可能吧？”
“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或看过阴阳眼？我觉得有点像。”
徐宁绯笑：“为什么不说话？”
墨云知看她一眼，好奇道：“我只有出窍初期。你能看到？”
徐宁绯收起掌中罗盘，流苏漾开一圈圈流光涟漪，语气充满遗憾：“姐姐不信任我。我都看到啦。”
果然能看到。墨云知心说。
徐宁绯眼里的光慢慢熄去，恢复原本的模样：“虽然看不太清，但我知道姐姐应该介于出窍圆满到灵虚后期。可同龄人不该是这实力呀。”
银环白铃当啷作响。
徐宁绯略微后退一步。
“仙女姐姐，过两日的北境试炼若有组队环节，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墨云知：“不可以。”
徐宁绯挑眉：“姐姐，是我哪里不够好吗？我可以帮你很多的。”
……怎么感觉哪儿怪怪的。
墨云知瞥她一眼：“那我问你。你的眼能帮我什么？”
徐宁绯听到这话，慢慢变得没有表情。她平素嘻嘻哈哈，脸上总挂着笑意，此刻眼尾却是微微下垂。
“不能。”她摇头，原先情绪烟消云散，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
我就知道你不会。
墨云知暗自腹诽，耸肩无奈：“既然不能，我凭什么与你组队？”
“没关系。”徐宁绯轻笑，“姐姐总有一天会来找我。”
她转身离去，冷不丁丢下一句话：“北境试炼见，姐姐。”
莫名其妙。
墨云知一头扎进黑暗，往云舟深处走去，找自己的房间。
云舟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蜿蜒。好在有流转的符文引路，墨云知很快就找到了。
她拿出铭牌，与房间悬挂的符文虎头对上，白门应声打开。
墨云知站在门口，视线落在房间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干净整洁。桌案好心地放置些糖丸，防止客人晕船。
轩榥外是滚滚江水，如银河倒倾。江风顺着轩榥徐徐吹来，将墨发拂起。现下子夜高天，满月孤悬。
皎洁月光零落披在墨云知身上，渡满一层银白光辉。
她在床边坐下，恰好浮世镜出声：“墨墨，七日之期已到。你可以在我这儿抽卡了，来吧。”
浮世镜化作孩童模样，变戏法似的拿出五张符纸，还恶作剧地搅乱顺序，然后一一放在桌案。
“你要选哪个？”
墨云知垂眼，五张麻黄符纸长得近乎一致，无从辨别。
手指抚过每张粗糙麻纸，最后停在第三张。“我就要这个。”墨云知开口，抽出符纸一看。
阵法·庄周梦蝶。
浮世镜笑道：“是阵道术法。以己身开阵，五个时辰内阵中人如同庄周梦蝶，分不清虚与实——最后尽数遗忘，好似大梦一场。”
墨云知对自己的手气十分满意。这个阵法对她来说特别有用，两日后的北境试炼险象环生，如若有不得已要暴露自身的情况，那就能用到了。
真好。
她走到轩榥前，看远方模模糊糊的景色。云舟行驶过半，依稀可见云雾遮掩的重岩叠嶂。
浮世镜忍不住问：“没多久就要到北境了。墨墨你……”
是否会触景伤怀。
墨云知清楚它要说什么，回首笑道：“到底有些难过。但三百年过去，心境也变了不少。顶多看看如今的北境是何模样，缅怀一下。”
浮世镜放下心来：“那就好。”
墨云知将符纸收起，又放眼望去。江风柔和拂过，她抬首欣赏高悬的明月，却看到一个黑点。
她揉眼再一看，黑点已经不见了。许是看错了罢。
这个时辰怎么可能有人呢。周围茫茫江水，难不成对方御剑飞行？
傻里吧唧。
墨云知恹恹收回视线，突然听到咔哒咔哒声响。
她鬼使神差来到门口，猛然打开房门。对面原本紧闭的房间恰好也敞开，顾无华走出来。
“哟，这么巧。”顾无华与她打招呼，“没想到是对门。”
墨云知：“好巧。”
顾无华微笑：“我与人有约，要去甲板。虞姑娘再见？”
墨云知欲挥手，突然想起他好像与徐宁绯相识，看着顾无华往前走的背影开口：“我刚碰到徐宁绯了。”
“徐宁绯？”顾无华脚步一顿，神色古怪，“她找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墨云知摇头，“就是简单聊了几句。噢对，她问我问题时，眼睛可漂亮了。”
顾无华略一挑眉：“别告诉我，你看着她眼睛回答了？”
墨云知乖巧点头。
“……”顾无华扶额，“下次别乱看，你中招了。”
“什么意思？”
“徐宁绯是炼器道的疯子。”他一字一顿，“为了有所精进，她生生把匕首插进自己眼睛。”
炼器道是六道中最新的门派。他们将物品与其余五道术法结合，使其具有某种特殊功能，成为宝物。
墨云知已经猜到了。
就见顾无华神色严肃，好言宽慰：“她把自己的眼睛炼制成了宝物。也就是炼器道·我欲醉眠。当她近距离凝视你时，术法就启动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徐宁绯很慕强，她肯定对你特别好奇。炼器道·我欲醉眠是一种催眠术，中招之人会如实回答问题。你应该没事吧？”
墨云知摇头，隐瞒自己根本没中招的事实：“没事。”
“炼器道太新了，很多东西我们都不清楚具体效用，你这几天多注意身体。还有……”
顾无华踌躇一会，神色有些复杂。他原不想过多解释，可不知为何竟觉得对方很熟悉，下意识关心了几句。
不可能。
他根本就没见过虞墨，谈何熟悉。况且他幼时不住南境。
顾无华神色恢复如常：“没事。我要走了，再见。”
墨云知与他告别后就回到房间。她将门关上，似有所感地抬头。
轩榥纱帘随风摇摆，屋内空空如也不似有人。但灵虚期修士五感极为敏锐，她放轻脚步往前走。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难不成顾无华又回来了？墨云知疑惑，手刚摸到白门。
霎时天旋地转，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迎面而来。对方将她身子翻转过来，墨云知还没来得及去看是谁，温热的手心已经把她的眼捂住。
两人距离挨得极近。
她察觉到对方的唇畔，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的脸，带着灼热。
“嘘，不要告诉别人。”
低沉声音落入耳里，墨云知方欲开口，白门砰一声如同炸开，冷峻肃杀的气压降临。
是岛枫的灵识。
“有人擅闯云舟，你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