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白的视线太过于冰冷,如天寒地冻中傲然屹立的雪川。
虞恒只觉寒风瑟瑟,履霜坚冰。他往屋内觑了一眼,就见墨云知早已整袍抚领,神色很是憋屈。
……
这不是,一件幸事吗。
他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应当不甚愉快,因为目下沈仙尊气场极寒极冷,威压劈头盖脸就来,惊得他倒吸几口凉气。
即使被拒绝,仍是百折不挠。见沈仙尊作势要走,虞恒硬着头皮再拦。
“沈仙尊,多谢你为小女上药。”他咽了咽唾沫,“昨个儿守夜之情,我等尚未感激,还请仙尊给个薄面。”
虞恒稍作停顿,想起府中的炼器道·诘问,前些日子叫思思拿了去,如今已是完璧归赵。
“虞府为表感激,以炼器道·诘问当作谢礼,待宴会结束便亲手奉上。”
沈俞白默了一瞬,转过身来不假思索道:“带路。”
虞恒喜出望外,忙不迭侧身给仙尊让出一条路,又往屋内扫过几眼,见墨云知仍旧呆坐着,忍不住喝道:“墨墨,快来跟着。别发呆了。”
墨云知沉浸在方才的憋屈之中,只觉得窝心恼火。
胸腔滋蔓难以言说的羞赧与气愤,偏偏腹部丹田犹尚温热,仿若沈俞白的手不曾撤离。
听到呼喊,她才恍然回神。
墨云知强忍心中不快,随意应和几句:“知道了。稍等。”
她站起身,抬手刚要撩开薄纱似的白帘,余光映入血嘖。
偏房的床方方正正,是檀木结构。四角悬挂薄如蝉翼的纱帘,清风拂过便翩然飘起,仙气十足。
然而就在白净飘渺的纱帘中,墨云知看见星点血迹。
血痕显然有些时间了,早就褪去鲜红,化作污脏的棕褐。
除了东南方向的一角。
墨云知蓦然停歇,将帘子放下后仍面不改色:“我拿个簪子。”
虞恒全当是怀春心性,因府中设宴外人极多,才想寻根雅相的银簪打扮打扮,便点头遂她去了。
墨云知顺着东南角的纱帘,发现木板处也沾染一星半点血渍。
痕迹如蛟龙蟠曲,向角落里的匣子蜿蜒而去,廓然止住。
里面有东西。
墨云知压下心跳,慢慢往箱匣走去,刻意背对着木门,将外面两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其实无需如此。
沈俞白对偏房内的人或事已经失了兴致,本也不想留下,若非为了炼器道·诘问,早就离去了。
而虞恒以为,墨云知不过是在翻找饰品簪子一类,也不关注。
秉着谨小慎微的性子,墨云知还是选择了慎言慎行。
她已走到匣子面前,将手放在把处,深吸一口气后猛然提起!
墨云知:“……”
里面的人恐慌万状,如阴暗处待久了初见阳光一般,抖得跟筛糠似的。正是许久不见踪影的王姨娘。
“娘,你怎么在这?”她扶额无奈,原以为是虞府藏了邪魔精怪。
不对,若有魔修隐伏于此,沈俞白不可能浑然不知。
王姨娘听出是女儿的声音。她抬首确认,忙不迭伸出根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安静。”
墨云知登时噤若寒蝉,又想到自王姨娘不见的这段时间里,只来过虞夫人与虞恒两人,便福至心灵。
王姨娘不惧邪魔,惧怕的是虞家人,正如之前拉过她时说的话。
有什么可怕呢?
她瞄了眼外面的虞恒,他正好声好气与沈俞白打交道,模样低三下四,不像是十恶不煞之人。
“墨墨?”突如其来的呼喊如银瓶乍破,激起墨云知的鸡皮疙瘩,“你好了没有?仙尊等急了。”
“这就来。”墨云知放下盖顶,转身便踏出木门。
正如虞夫人所言,大家听闻仙尊光临,便一股脑全来了。
墨云知与沈俞白一前一后出现。凉风四起,掠过他散漫漆黑的瞳仁,伴随叮咚清脆的玉佩撞击声,沈俞白不疾不徐迈过门槛,如拨云见雾。
沈仙尊气场极强,哪怕他本人没有施放一点威压。
他刚一出现,原先闹哄哄的宴席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待他落座后,诡谲压抑的气氛被陡然打破,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果真是沈仙尊。”
“虞府诚不欺我,竟真邀来沈仙尊,可谓是风光无限。”
“仅此一面,三生有幸。”
稍微落后沈俞白几步的墨云知正好也走进来。
恰巧天幕洒落金光,透着轩榥直射进来。就见她身披朝晖晨曦,一脚迈入光辉灿烂,宛若谪仙下凡。
墨云知似有所感,美眸迎向羡煞众人,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是……这是虞家的大姑娘?叫什么来着,虞墨?”
“不错,简直美极。”
“从前只闻虞家嫡女思思美若天仙,不曾想连虞墨也是如此。”
众人还欲说些什么,倏然觉得周遭气压变得更低,扭过头看见沈仙尊神色晦暗,便不敢再多言语。
“墨墨墨墨,我感觉到灵石的气息了。”浮世镜四处张望,跃跃欲试,“我急需填补灵气。”
墨云知颔首,眼神扫过整个宴席,不消多时便发现灵石所在。
虞家果然大手笔,哪怕是设宴也要招待周全,竟抬出好几箱灵石。于金丹以上修士而言,灵石作用微乎其微。
然对凡人来说,却能强身健体,裨益心性,确为好物。
虞恒与其夫人招待众人,沈俞白自然而然是座上宾,坐最中央的檀椅。其余人都想挨仙尊近些,独独墨云知略微挑眉,当即选了离仙尊最远、于众人最不起眼、离灵石最近的位子。
沈俞白显然有所注意,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便不再管。
“墨墨,是灵石!”
浮世镜心内澎湃,今早与沈俞白缠斗,将它所得灵力尽数耗尽,就连维持本体也不能做到了。
墨云知于识海内安抚:“莫慌,我定会替你拿到。”
不知是沈仙尊在场,给足了虞恒吹水的胆量。还是真心对女儿过分自信,总之虞恒端起金樽。
他且拿金樽敬宴席上所有人,摸起胡络腮子的神情令墨云知心神一震,竟想起北境仙君。
“谢沈仙尊大驾光临,确让虞府蓬毕生辉,虞某先敬仙尊,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再敬诸位践临寒舍。”
墨云知垂眸,些缕涩意涌上心头,她想虞恒还算是疼爱虞墨。
“不日便是北境试炼,小女虽不如思思天赋异禀,到底也算聪慧。”
虞恒干过屠苏,一饮而尽。
“今日设宴,不单厚谢仙尊,亦是给小女践行……”
墨云知还没听完,旁边的人竟突然捏碎金樽,碎片落得满桌。
其中一片划伤她的玉指,渗出丝丝鲜血,沿着手指滴落。
她忽然吃痛,凝眸瞪住那人,然而对方忸怩不安,话语间满是歉意:“对、对不住,我并非有心的。”
“……无妨。”墨云知灵力稍转,不知不觉就已痊愈。
对方见她不介意,又道歉几遍,然后埋头收拾碎樽。割伤墨云知的那一块,尖锐边角沾染血红。
…………
他瞳仁向上瞥去,发现无人关心这边,或许是因为离主座太远。
将碎片残樽收拾好后,他便离席装作要扔,然而独独留下沾血的一块,悄然塞到袖摆,随后回到原处。
既遇此事,墨云知失了耐心,不想再等待下去。
恰逢虞恒说道:“今将诸箱灵石赠与各位,替小女添个好头。”
墨云知抓住机会传音:“爹爹,我可以要几箱吗?”
虞恒略微一愣,传音回复:“当然可以,既想要便拿去罢。”
“多谢爹爹。女儿还想再修炼打坐一会,就先行退下了。”
他正要答应,却突然嗅到什么,顿了一下,嗓音变得干涩:“嗯。”
得了准许,墨云知便离席而去,顺带捎上两大箱灵石。
“墨墨,太好啦!”
浮世镜越发高兴,“有这么多灵石,足够我吸收很久了。”
墨云知嘱咐:“回到偏房再吸取吧,别闹出太大动静。”
两人渐行渐远。
忽然间电闪雷鸣,沈俞白转眸发现墨云知不见踪影。
远处一截红罗裙摆转瞬即逝,消失在转角处。
众人哄抢灵石,沈俞白发现就连虞恒也不知何时离开了宴席。
他忽觉不对劲,正欲动身去追墨云知。一双手抓过他的手臂,沈俞白垂眸一看,竟是虞夫人。
“仙尊,炼器道·诘问已经备好。还请仙尊随我去取。”
沈俞白面无表情抽开她的手。
墨云知快到偏房。
离宴席已远,她不再逞强带着两大箱灵石行走,指尖灵力流转便轻巧抬起,无需耗费气力。
不知何时,天幕已然沉云蔽日,石板水洼随雨丝斜下,漾开一个又一个个漩涡。金电虬枝状亮起,周遭一派死寂,欢声笑语渐渐远去。
墨云知浑然不觉,而浮世镜已沉浸在大量灵石的喜悦中。
她先是走到箱匣,撩开盖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王姨娘不知何时竟又跑路了。墨云知猛然转过身。
却见雨幕中站着一人。
虞恒雨中艰难站立,细看发现裸露肌肤皆是溃疡。
他沉吟不语“盯着”墨云知,然而瞳孔早就无法聚焦,只剩白眼。
墨云知惊觉对方身上浓浓的邪魔气息,璀璨符光霎时凝聚,掌心就要抬起来顺势打出去——
雪色衣袂映入眼前,她觉察到沈俞白的气息飞速靠近。
手心灵力蓦然消失,她当机立断倒在冰凉石板,如幽兰泣露,饮泣吞声道:“仙尊救命!”
“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墨墨:(拉过男主)(躲在身后)(瑟瑟发抖)仙尊救命,我害怕。
浮世镜:(翻白眼)你装,继续装。真把自己当筑基期了?(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