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只闻轩榥外竹叶婆娑，习习朔风盖顶，萦绕不去。
墨云知视感被封，其余五感变得分外敏锐，偏巧此时万籁俱静，沈俞白的话如同珠玉落盘，银瓶乍破。
他刚说什么来着？
小、猫、咪？墨云知不可置信，又觉得羞辱。三百年前夸赞她的话只多不少，事变之后落井下石亦多如牛毛。
但从未有人如此形容她，一时竟分不清褒贬。不过猫咪多作宠物，可爱得招惹他人怜惜，她从前在云山之端也养过一只，时常将其抱在怀里。
可沈俞白这算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夸她乖巧可爱。
这样一想就通了，定是沈俞白嫌弃她筑基修为太过弱小，不能助他一臂之力，遂封住视觉不让她捣乱。
气煞她也！
墨云知本就没有出手的打算，既然沈俞白在这里，她便一直收敛自己丹田气息，只余虞墨原先那点微末。
她原本嗅到医家术法味道，便觉饶有兴趣，不过想看几眼状况，却无端被封住视感，换谁也要生气。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墨云知果断进入识海，却不见孩童，忍不住喊道：“浮世镜？”
“哎，我在。”浮世镜疾速现身，还打了个几个哈欠，眼底全是倦怠，焉头耸脑的模样，显然心慵意懒。
“你能感觉到医家术法气息吧？外面可是有医家修士？”
“确切是医家术法，但没有医家修士。”浮世镜蹙眉，“这是医家·血芳华，是……三百年前，你陨落不久后，医家新研究出来的术法。”
墨云知挑眉，有些意外。
三百年，足以让人间沧海桑田，也能叫修真界天翻地覆。
譬如炼器道，当她还是北境仙君之女时，这一学派根本上不了台面，被称作“徒劳无益的废物术法”。
自重生后，短短几天她已见过炼器道·金蝉脱壳和炼器道·诘问，实在有趣。墨云知记得清楚，当虞思思拿出诘问时，几乎满堂目光聚焦于它。
可见炼器道已然崛起，不似当年被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
如今主流的六道学派，分别为：剑道、炼器道、符法、阵法、阴阳家和医家。墨云知则是符剑双修。
修士依据自身天赋，或是个人喜好，自由抉择某道修炼。
总体而言修剑道者为多，其次便是符阵两法。炼器道作为后来之秀，慢慢也门庭若市。修阴阳或医家者最少，前者需超脱生死，方领悟阴阳之理，如此才算入门，于修士而言实在难学。
后者虽能悬壶济世，然精通医药之理也自身难保，只因他们大多体弱，不如其他修士能单打独斗。
医家术法多与治愈有关，亦有人钻心研究蛊毒之流术法，尚且能傍身。血芳华当属这一类。
墨云知还是问了一嘴：“医家·血芳华有何用处？”
“无他，仅针对魔修。”浮世镜沉吟，“医家·血芳华可汲取邪魔生命，令其渐失理智，故而邪魔需得吞吃活人，才有活命可能。”
墨云知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血芳华是这般作用。
不过此术应当如何种下，魔修总不能心甘情愿送死？
浮世镜看出她疑惑，遂解答道：“血芳华是因果之花，有因必有果，魔修定然先招惹了“因”，才被迫承受生命流逝的果。总而言之，他们活该。”
墨云知豁然开悟，颔首表示明白。既无疑惑，便出识海，登时闻到腥味扑鼻，忍不住蹙眉。
浮世镜：“哇哦。”
墨云知意识到，自己虽被封视感，但浮世镜没有。她忍不住道：“你看得见，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浮世镜呐喊：“沈仙尊也太帅了，如同神仙中人！打得好！”
墨云知停顿一瞬。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能不能转述一下状况？我也想知道。”
“沈仙尊剑法实在妙啊，剑道无人能敌吧？”浮世镜恍若不觉，依旧看戏，“对对对，就这样打！”
…………
墨云知如鲠在喉。
月黑风光，邪魔身上不停溢出黑气，噗呲噗呲冒泡响。
邪魔站在沈俞白面前，手脚都是扭曲的，白肉上满是抓痕。
他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站着，看起来惊心怵目。邪魔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古怪声响，跟着流出一摊脓血。
下一秒，他卯足了劲冲向偏房，竟是亮出双手利爪，直直冲过去！
沈俞白动身，云裳如雪，袍角随之猎猎飘展。长剑明亮如霜，尚未见招就能感受气贯长虹的剑意。
手指遽然一曲，本命剑金光大炽，随即被掼出。杀意似利刃横扫一切，所过之处碧叶横飞。
邪魔停顿，右脚一踏蓦然腾空而起，双手短刃顺势而出。
只闻金石长鸣，短刃架上剑招，邪魔只觉阵阵强风销魂荡魄，顷刻之间长剑裹挟劲风而来。
尘烟四起，邪魔尚懂相时而动，立马卸去力道，借对方之力，先被剑意震开数十米远，堪堪与剑招擦肩而过。还来不及喘息，术法铮铮作响。
他瞪大双眼，看见沈俞白面无表情捻起符文，密密麻麻化作庞然巨柱，如同黑云压城，挺直要将他钉穿！
符法·穿骨之钉。
霎时天地无光，黑柱自地底深处轰然升起，精准生穿邪魔身体，碾断所有根骨。又似燎原之火，寸寸灼烧邪魔肌肤，却不曾露出森森白骨。
邪魔难以置信滑跪倒下。
剜骨疼痛寸寸裂开，他冷汗涔涔盯住地面，咬碎银牙强忍痛苦，却无能为力。实在是太狠了啊。
术法钉穿肉身，伴随医家·血芳华吞噬生命之力，他只觉生机如沙子逐渐流逝，偏偏无可奈何。
万般苦痛之时，些许生机如沙漠绿洲，灌入身体。
邪魔疑惑不已，同时面若火烧，五内如焚，心想不如死了算了。
就见沈俞白暂且冻住他体内的血芳华，轻声问道：“是因是果?”
邪魔并不回答。
他只觉得羞辱，明明就快要死了，却被沈俞白硬生生摁着，怎么也死不了，被迫感受穿骨之钉带来的痛意。
这便是掌握杀生予夺之人所享的乐趣么。独步天下、高高在上，对蝼蚁向来不屑一顾，也无甚在意。
即便要他人死，也得是最残忍痛苦的凌迟死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不要他死，便殊力一搏。
邪魔周身金光暴涨，他竟生生捏碎自己金丹，灵力充盈全身，突破穿骨之钉的威压，拼命窜进偏房！
偏房内。
浮世镜：“啊啊啊墨墨！！他来了他来了！！邪魔要杀你！！”
墨云知无奈：“你好吵，淡定。要相信沈俞白，他不会让我出事的。”
“个屁！！你死了我也就没了，万一沈仙尊救不及怎么办！！”
墨云知干脆屏蔽识海，浮世镜尖叫声陡然消失。
杀意凌冽如寒风，手心瞬间亮起璀璨符文，如果沈俞白真来不及，她还能自救。那时也管不了暴露的事了。
只闻锵的一声，剑气摧枯拉朽，伴随金色璨光，直直楔入墙壁。
而后飞石迸溅，裂开黝黑口子，长剑已将邪魔钉在墙上。
恍惚之际，雪色衣角闯入视线。
沈俞白坦然自若睥睨面前邪魔，轻启薄唇:“说了，你跑不掉。”
大片大片刺红醒目妖冶，打碎波澜不惊的湖面，暗自酝酿起黑云翻涌。沈俞白嗤笑出了声，溢出极凉的颤栗。
看看，不够呢。太久不曾见血，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不停叫嚣着想要汲取更多，更多……才能满足。
沈俞白眼尾不觉间沾染猩红，却极力隐忍克制。他知晓此景又激起心绪，便按着眉眼，尽量不去看。
半晌，他才吐出几一句：“告诉我，是因还是果？”
话毕，沈俞白停顿一瞬，扫过偏房内的墨云知。他骤然抬手，顺便将她听觉也给封了。
听得正起劲的墨云知：？
不是吧，怎么连听觉也封啊，难道他们在讲秘密？？
只见霜雪明亮冷光闪过，长剑骤然落下，溅起漫天鲜红。
沈俞白垂眼，见那邪魔无声倒在血泊中，笑：“不用回答了。”
“浮世镜追溯万物因果，而想破解医家·血芳华，就必须拿到浮世镜，你们今日全为它而来。”
邪魔陡然睁眼。
竟叫沈俞白猜中了心思。心有不甘，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拼尽了力，颤巍巍往怀里摸索着什么。
沈俞白眼中闪过寒意。
再一剑落下，生生将黑影的手臂砍去，场面血腥又残忍。
邪魔彻底死了，怀中传音珠骨碌碌滚落，彻底黯淡。
沈俞白眼尾是压不住的红，他顺着手臂往下看，长剑淌满鲜血。他慢条斯理擦拭剑身，随即短暂没入识海。
再出来时，已换上崭新白净的雪衫，俨然没有杀戮过的痕迹。
沈俞白扫视一圈，视线堪堪停在一角。墨云知面前桌案，白花畏缩在花瓶里，泛着艳红的光。
他稍作思考，不紧不慢一个清洁术下去，便将鲜红褪去，抹杀最后一点痕迹。而后端详墨云知片刻，并不言语。
墨云知忽感光亮，心知听觉与视觉被解，待视线乾朗，看见面前的沈俞白轻笑，对她说：“墨墨。”
“现在可以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摸摸埋下伏笔（bushi）
今日份小剧场——
沈：现在可以看了。
墨：（环顾四周）现在让我看什么？？
沈：（傲娇）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