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逢君

大抵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那时候墨云知尚未及笄,也远没后来那么的风光无限。

她喜爱结交王公显贵,而四境的同龄人也接触得差不多了,还剩个岛家的小儿子,尚未搭识。

只听说叫做岛枫,这个名字很好听,墨云知很是喜欢。

由于她是北境仙君之女,南境的侍从不太敢阻拦,便将她放了进去。

游廊末端,她看见一位少年郎端坐着,手指跃动间便绘好阵法。

“岛枫?”

听到声音,他蓦然抬首,瞥了眼墨云知,没有理会。

“我叫墨云知。”

她好声好气介绍自己。

“我知道。”他淡淡回应,“春日宴见过你,率性得很。”

如此便是相识,却也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转折发生在另一天。

她如往常那般来到南境。

“岛枫,岛枫!你别不理我嘛,快来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名唤岛枫的少年,漠然不动。

墨云知攥紧手中残卷,冲不远处的少年嫣然而笑:“真不理我啦?”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上古双阵·九灵死生的残卷,岛家明明最擅阵法,你居然不感兴趣。”

她扼腕叹息,作势就要带着残卷离开,脚步却慢慢悠悠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岛枫捉住她手腕,力道有些大,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眼里酝酿几分嗔怪。

岛枫这才放开,满脸不可置信地问:“上古双阵·九灵死生?”

墨云知眼笑眉舒,扬了扬手中残卷,得意道:“是呀,就是那个失传已久的九灵死生阵,这下感兴趣了吧?”

都说岛氏家的小儿子,性格乖僻邪谬,平素少言寡语,不喜交际。

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只是热衷于钻研阵法,如痴如狂罢了。

岛氏驻守南境,已有千余年的岁月,堪称五境乌衣门第之最。

他们尤擅六道学派中的阵法一脉,故而各境的护阵大法皆出自岛氏。

正因如此,失传已久的上古双阵·九灵死生,对岛枫有莫大吸引力。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亲眼得见这份珍贵残卷。

所以眼里亮起了光:“若能将九灵死生复原,定是丰功伟绩一件。”

从此墨云知便成了岛枫好友,两人时常会面,共同商讨修复九灵死生阵的可能性,偶尔彻夜长谈。

因为关系变好,墨云知在云山之端闯了祸,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南境,偏叫北境仙君无可奈何。

她人缘好,从前也喜欢躲好友家里,如今就不一样了。

识得南境仙君的儿子,便能躲在南境,总不能叫北境仙君拉下脸,去南境仙君那儿要人吧?

直到九灵死生重见天日。

经过两人不懈努力,总算将残卷里的阵法参悟透,补全了其余丢失的部分,再经过多次试验,这才成功。

“太好了!”

两人眉眼全是喜悦,此时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只闻金石长鸣,九灵死生阵嗡嗡作响,将南境仙君也引了过来。

他将阵法压下,眼里欣赏之意不言而喻:“苍天有眼,竟叫上古双阵·九灵死生,于我们这代日月重光!”

却是自那以后,墨云知没了缘由,便鲜少踏足南境了。

偏巧她遇见沈俞白,情窦初开后,也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叫长青山快要成为她第二个家。

除开春日宴,墨云知两耳不闻窗外事,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待多年后,两人再度相逢,确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少年已褪去青涩面容,落落穆穆的模样,倒让墨云知想起两人初相识那会,他眼里也是这样淡漠。

眼下更阴冷了些。

岛枫已然掌权,如今是光风霁月的南境仙君,眼底透着掌握杀生予夺之人的睥睨,仿若独步天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放眼望去,两人已是天壤悬隔,他明月清风,墨云知却是阶下囚。

错落纠结的符文如同铁链,自石壁蔓延开来,俨然将她锁在长青山。

“好久不见啊。”

墨云知轻笑,与他打招呼。

岛枫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一些于心不忍,很快又寒如冰霜。

“你变了。”

他冷不丁扔下这句话,却好像害怕什么一样,头也不回地逃了。

墨云知垂眸,嘴角笑意半分不减,心里喟叹: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究竟是谁错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岛枫。

因为第二日,世人皆知,前北境仙君之女被一剑穿心,万劫不复。

轰隆——

乌云拧结成团,层出迭见地掩盖天光,落起淅淅沥沥小雨,顺着面庞而下,啪嗒啪嗒砸向地面。

岛枫仙君轻笑,显得整个人温蔼了些:“嗯?原来还知道回来?”

虞思思垂头丧气,语气带着敬畏:“师尊……我错了。”

哇哦。

墨云知左看看岛枫仙君,右看看虞思思,就像田里吃瓜的猹。

她表示,自己见过岛枫痴迷阵法的模样,又见过他身居高位的冷僻,此番面容却是头一遭。

岛枫仙尊目下温柔,看起来极具耐心,又有点无计可施。

虽然吧,他浑身上下,确实透着这么温润而泽的气息。

墨云知却觉得,他好似躲在暗处蓄势待发的蛇,随时会狠狠咬上一口。

噫,怪哉。

“不惜擅闯我的禁制,也要离开南境。”岛枫若有所思,目光转向旁边的墨云知,“为了救她?”

虞思思默然点头。

岛枫忽而想起什么,嗤笑道:“真是姐妹情深,我记得你。”

墨云知:“?”

“墨墨。”虞思思拉了拉她衣袖,低声提醒,“我被岛枫仙君收为徒弟那天,你……”

“可能是有点不服气吧,你拽着岛枫仙君不让他走,要他收你为徒,还把眼泪蹭到仙君衣袍上了。”

墨云知:“?!”

她绝望地闭上眼,心想,那是虞墨,不是她,绝对不是。

岛枫依旧面带微笑:“昨日之事,虞姑娘闹得好大动静啊,将我徒弟拐走不说,竟还开启了审判堂。”

“我倒是觉得,虞姑娘比起从前,长进了不少。昨日炼器道·诘问的审判,也叫姑娘风光了一把。”

…………

她怎么感觉,他话里行间,隐约沾染阴阳怪气的味道?

奄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出所料,墨云知看见他满脸遗憾,仿佛痛心疾首:“可惜我并不在现场,没能亲眼所见,实在可惜可叹。”

紧接着话锋一转,嗓音逐渐沉了下来:“不过,有一点我实在好奇得很,不知虞姑娘能否答疑解惑啊?”

她内心咯噔一声。

“你说,若九灵死生阵内仅有一人,且连炼器道·诘问都不曾审出结果,那么究竟是谁有如此通天本领,能在沈俞白眼皮底下,将浮世镜偷走?”

墨云知心想,那必不能说。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声音划过天际,打破眼下尴尬的气氛。

“谁允许你回来的!”

轰隆一声,黑云沉沉压了下来,院落霎时变得昏暗,偶尔亮起几道惊雷伴雨的粲然金电。

女人龇牙咧嘴从居室跑出来,语气极为凶狠恶毒。

墨云知在电闪雷鸣中,看见她恶声恶气的模样,面庞骫骳扭曲。

原主的记忆断断续续很是模糊,让她忍不住疑惑:这人谁啊?

“王姨娘万安。”就见虞思思稍微打躬作揖,“别怪罪墨墨,是我……”

话音未落,就被女人恶狠狠打断:“我教导女儿,与你何干?你们……你们一家全是骗子!”

虞思思睁大双眼,嘴唇嗡动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岛枫眼眸变冷了些。

而墨云知不明就里,心想大约虎毒不食子,试探唤了声:“娘?”

结果她骤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声音之脆响成功把她整懵圈了。

“?”

不是,她什么也没做吧??怎么就平白无故被掌掴呢??

脸颊火辣辣地疼,墨云知到底有些委屈,从前可没人敢对她这样。

王姨娘恨铁不成钢:“我千辛万苦才将你送走,怎的又回来了,是虞思思将你带回来的?果然,这一家人……”

她瞥向虞思思时,眼眸带了惧怕之意,就好像见到魑魅魍魉一样。

声音却依旧难听尖锐,仿佛受人蒙骗过一样,咬牙愤恨道:“你们这一家人,全都不安好心!”

墨云知心想:嗯?难道我不是虞家人?难道您不是虞家人?

王姨娘拽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墨墨乖啊,听娘的话。多带点盘缠,现在就离开虞家,越远越好!”

她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情况,岛枫仙君便忍不住搭茬儿。

“虽然这样很不好,但还请容我说上一句。”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大厅,莞尔一笑,“那里有人恭候多时了。”

王姨娘陡然变脸,怒声道:“不行!墨墨你决不能过去,会死的!!”

虞思思按了按眉心,很是无奈,同墨云知说道:“王姨娘疯癫,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大厅里应当是父亲。”

既然知晓她们回来了,墨云知也不好藏着掖着,决定过去一趟。

她临走时,不禁又看了王姨娘一眼,只见她捶胸顿足,心如死灰。

墨云知心里想的却是,您的女儿虞墨,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待跨进大厅,她发现里面已有三人等候多时,另外两个不认识。

但座上宾那位,正随意散漫地把玩腰间玉佩,神色自若。

恰是仙道之首,沈俞白。

作者有话要说:沈俞白:嗨,夫人好久不见。

没想到吧,又是我。

ps:岛枫和墨墨从前只是单纯的好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