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送别

同一时间,夜晚的岩山窟主院。袁暮和一人坐在偌大的议事厅里,端着差不多要冷却的茶水,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沉思。

“岩一。”她终于开始饮茶,对着空荡的厅院喊道。

突然从阴暗的角落里闪出人影,是个难得的轻功好手。那人单跪恭敬地回复:“在。”

“七年前的【斩雀】,”袁暮和眼神盯着茶杯,醇香的茶气早已弥散,“前辈回来后是谁留在南山?”

“回当家,是第五窟的岳执领,七年前因参与【斩雀】有功而从弟子晋升执领。”

“岳金……记得是因为他在南山前锋有功截获许多财物。”袁暮和说到这里却笑起来,“截获,不过是大家一起趁火打劫罢了。”

她放下茶杯,脸色突然冷淡,突如其来的威压铺满整个厅院:“叫岳金过来,我有事问他。”

“是。”暗卫点头,瞬间消失不见。

岳金今天新得了一壶桃花酒,正待在自个院子里惬意独酌,突然出现的岩字暗卫吓了他一大跳。

“二当家叫我?大半夜的搞什么名堂?”岳金连忙放好酒碟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迅速系好自己松垮的腰带往主院跑去。

岳金幼时便进派,凭着还不错的天赋进入内门,寻着机会爬上小执领的位置,一路上察言观色,他敢说自己的心眼至少比那个糊里糊涂的大当家多,所以他看得出来——

岳金拘谨地正坐在侧位上,甚至不敢直视面前的女人。

他看得出来,岩山窟的掌权人此时并不愉快,而这种心情很有可能是他造成的。

“岳金。”她重新为自己斟了杯茶。

“弟子在!”

袁暮和摩挲着杯沿,声音平静:“我派虽立派于匪寨,却掷言不行抢掠掳杀之事,岩山窟弟子可允不正却不能毒邪,你长于派中应是知晓。”

岳金身上汗毛倒竖,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那为何……”袁暮和抬头看向男人,眼底幽暗的就像浓稠墨潭,冰冷庞大的气压笼罩他的呼吸:“为何在大当家负伤回派后,你作为留守主领弟子却夺掠他人家财,事后上报为截获的是【斩雀】目标金物?”

“弟子不敢!”岳金啪地一声跪下去,在‘斩雀’二字出现后彻底慌了:“弟子只是,只是见其族已无人生还,众多门派纷纷出手弟子为了自派也拿取一二……”

她应该早就清楚那些金财的来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这么多年,为何今日突然问起?岳金伏在地上,心里砰砰地打起鼓。

“那日你与其他派弟子到达的时候,是否……”袁暮和微微收紧手指:“是否如龙鼎山庄所说,遇害家族已无人生还?”

原来只是引入罢了,真正要问的是这个。但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七年前的大事?岳金连忙回复:“弟子不敢瞒报,弟子与其他派到时,其族的确已是惨烈非凡不见活人!”

记忆不受控制的涌入大脑。岳金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七年前的那个画面单单是回忆起来就让他毛骨悚然——

血腥味冲上那日夜色,覆天火光燃烧在九万里高空,那些只是普通人的身体散落在残垣断壁每一处,一拳穿心两拳碎颅,死状惨烈。

身为武者的众多弟子在这样的恐怖场景中也纷纷止步——因为前方还有震耳欲聋的战斗巨响,那绝不是一般人出招能到达的程度。

“因为战斗凶险,只有龙鼎山庄几位家主跟一些大前辈进了内院,等……”岳金眼底闪过几丝动摇,慌忙地低头:“等斩雀完毕后我们才进去。”

轰!气流被激烈的内力挤压至眼前,自天降神灵,天灵掌当今最强传人仅仅未及肢体的一掌就掀飞了所有凡间物什。

“当家饶命!”面对这近在咫尺的掌心,岳金几乎要昏迷过去。

“再隐瞒一字,”袁暮和声音宛若鬼神,“不再留你。”

岳金抬起头,汗水跟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多年前因为冲动上前的匆匆一眼实在太过震撼,他若与人开口,不仅自己性命可能不保连岩山窟——

“岳金。”袁暮和俯下身,看着这个弟子,声音郑重:“我派……不服天权自可战山岳。”

可战山岳,东山岩山窟有自己的傲气,一个弟子,他这个人,自是保得住。

“斩雀……”岳金看着袁暮和,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

他那时年轻气盛,仗着甚好的轻功,悄悄靠近被龙鼎山庄封锁的内院,妄图一睹【斩雀】盛况。可是他没看到,只看见——

“朱雀已败……”岳金像是游离在震撼的回忆中。

袁暮和缓缓收回手,眼底晦暗一片像是在快速地摸索信息。

“那时,那时朱雀已败!”像是冲破梦魇,岳金再次身临那个窥探秘密的屋檐,“他们最后围剿的人,根本不是江湖第一人!”

那日夜色燃烧着火焰,他的回忆像是历史的巨响。

某个不知其名的年轻人站在院中,面前是武林成名最久远、最顶尖的十数位高手。

其体踏火光而来,其声响彻云霄,似乎要唤长风降神雷,没有后退一步。

——

翌日清晨,秋风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被固定的手已经可以动了,盘好自己的发带后推开房门。

旁边的院子依旧没有动静,她停了一会本想去做一个告别但最终作罢,因为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只能转身朝外走去。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高高的屋檐上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离开。

下山要走很多很多楼梯,秋风走烦了就开始幻想自己要是学会轻功就一步十阶地飞下去,然后边懒散地蹦蹦跳跳,边数着自己身上有多少钱。

那几颗可怜的碎银在她的手心放着,像是在说别数了,咱几个就这么点。

啊,船费要是很贵她只有帮忙划船了,纠结完抬头,看见不远的出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袁前辈。”少女站定颔首,眨眼看她。

“秋风小姐。”袁暮和微笑,同样回礼,“这最后一段路,可否允我送今年的魁首出派?”

秋风闻言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与这位优雅的前辈并肩向前。

东山靠近山下的晨风带着热热的湿气,两人默契地慢慢下台阶,像是在享受最后的草林香味。

“前辈可有想要问我的?”秋风先开口,像是预料到她的出现。

袁暮和依旧温柔地笑,转头看向年轻的少女,像是看最为关怀的后辈:“只是好奇秋风小姐为何不和九里公子一同下山。”

这是没料到的。秋风愣一会说:“我们不能一起走。”

“江湖路途艰远,为何不与难得志气相投的友人结伴而行?”袁暮和抬手,扫开落在少女肩上的落叶。

秋风沉默不语,两人快要走到台阶尽头,涌动的市集人声从前方传来。

“这是九里公子托我给秋小姐的东西。”袁暮和停下,将闪着光芒的东西放在秋风的手心——那条青金石手串。

“九里公子说一颗就够了。”袁暮和看着秋风捏着手心的贵重手串,微笑着说。

他拿了一颗颜色最深的却不是品相最好的青金石,秋风恍惚觉得是因为与他的瞳色最为相近。

“多谢前辈。”秋风沉默一会转身退开,行礼后往前走去。

袁暮和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背影,那条翠色的发带泛着晨光的余韵。她在这个瞬间回忆起昨晚岩一的话。

“回当家,秋风少侠要的那个箱子除了箱体几乎没有重量。”

或许只有纸张与羽毛才会轻若无物。

“暗报是去往江南。”

纯始一剑,白家地宫……原来如此。

这个多年前遗留的鬼魂想要做的事,或许真能搅动平静的江湖。

“明年八月——”女子的声音从后传来,像是武者的期待,又像是秘密知晓者的共鸣。

秋风转头,已不见其人,只留缭绕的东山白雾。

“静候少侠之拳降至天阙。”

——

东山镇最西有一个码头,只要乘坐一艘往南的商船再陆行几天就能到达江南。秋风站在码头前,却没发现有大船停靠,只能拦住一名渔船船夫问。

“去南边的船?那得等明日早晨,我们这每半月才有一艘,只停留半个时辰,小姐明日早点来候着吧。”

秋风点头道谢还收到热情当地人给的一个橘子,边剥着边慢慢地往回走,没想到还要待一天。

去哪呢?橘子好酸!她的脑子里交替循回着两句话,在得出第一个问题答案前就被酸意麻痹思绪,只能放由身体寻找方向。

神使鬼差的,秋风进了一家小饭店。她看着地上那坚强的葱苗,久久不说话。

“客官吃点什么?”一个小孩子端着茶水走近,这家店现在没多少客人,之前的猴脸小二不知道跑哪去了。

“炒两个小菜就行。”秋风放下行李,接过小孩递来的茶水。

“好嘞。”孩子点点头,脚底却像沾了胶,眼睛一直盯着秋风。

秋风静静地跟他对视,似乎在等孩子先说话:“姐姐好面熟啊!”

“啊!”小孩猛地拍手,“是救美姐姐!”

普通人一般不能理解稚童嘴里莫名其妙的话,但秋风不是普通人,也不会抓重点。

她思酌一番说:“救美姐姐不好听。”

可小孩也没听她说话:“九里少侠有跟你一起来吗?好久没跟他出去玩了。”

这小孩原来是当日初见九里时,冒葱饭店老板的儿子,救美的意思应该指她当日的介入。秋风喝口几乎没味道的粗茶:“你们很熟?”

“对啊,他去年年底到我们客栈的,经常给我讲故事。 ”小孩像是忘了去厨房报菜,自顾自地爬上凳子。

“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