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茗一句话,直接把一众人全都堵得语塞了。
谁能有这个胆子跑到大理寺门口去叫嚣?
众小姐们面面相觑。
傅茗冷笑一声,“你们在这儿说的有模有样、义正言辞,多少该跟我去大理寺辩个长短,总不至信不过大理寺断案公不公正?”
打头的小姐一下就没了声响,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傅茗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神粗粗在这些小姐当中扫过去,大概记了个印象。
被表兄鄙夷她都认了,可这些毫无关系的人出来指手画脚,她可忍不了。
几个人说话间,小姐堆里站在最后面的一位浅蓝色华服锦缎的女子声音镇定自若,于众人中遥遥看向傅茗。
“周府乔迁之喜,你们吵得倒热闹,不坐下来开席?”
她话说完,气氛尴尬地小姐们纷纷找了个台阶下,打起圆场来将事情捋过去。
傅茗知道,她这回算是把一大半的皇都小姐们都得罪个遍了。
但她又不是来过日子的,进京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这脸皮要不得的。
她身后有浮雪跟着,自顾自重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上坐下来,众小姐们说笑打闹着,每每看到她这边时,都会避讳的躲过去。
以至临了开席,也不见身边有人过来同傅茗说话的。
周小乔匆匆从屋里出来,瞧见这场面做法就知道她这位小姐妹已经把一众人得罪了。
然而能玩到一处去的人,终究是一个脾气的。
周小乔咧嘴傻乐,边笑边凑在傅茗身边:“阿茗果然是功力不减,来来来,坐下我陪你吃饭。”
傅茗小声不服地补了一句:“我可没说错。”
“那是那是——来吃饭~”周小乔看着母亲那边已经开了席,连忙招呼起傅茗来。
女眷一桌上,周老太太和周夫人撑着场面,周小乔自然就能躲在傅茗边上喘口气。
她大咧咧讲起了周家搬入皇都的过程。
就在傅茗赶往皇都后没多久,她父亲周现被请去给微服的宫中贵人看病,三副药剂下去,贵人身体好利索了,她父亲也被圣上额外提拔到了太医署供职。
这机缘可谓是百年难得的,周夫人和老太太为此还念了好些天的佛经。
傅茗边听边点点头。
周叔的医术了得,只是一直气运不行,如今看来是好人有好报的。
她说:“周姨和老太太都没空下来吃口热菜,你倒是在这儿嗑着瓜子躲清闲。”
周小乔撇撇嘴,不置可否:“咱们家就我一个闺女,我娘和祖母到处给我张罗婚事,什么侍郎家的小儿子,什么新任都尉,一个个我都过去凑热闹,还活不活了?……哦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
她把头凑到了傅茗耳朵边,小声问:“你一直住表兄家里,可见过你那心上郎君?”
傅茗呆愣地望着她,眼底只有失落和自嘲。
她低下头,手中筷子一顿,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思绪一下回到一年之前,她仍在江南郡书院里无忧无虑读书的日子。
她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叫做楚子殊,江南郡郡守楚家的大公子,拜在她父亲门下。
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个急脾气,气急了就爱写文章讨骂,书院同窗都道她笔下是文藻堆砌,不见真才实学。
可唯有楚子殊不同,他向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之风,是书院里教书先生的得意学生,父亲最器重的门生。每回他都会温和地站在她身边,仔细教她下笔用字,然后摸摸她的脑袋,笑说她写的越来越好了。
就这样朝夕相处十余载,他们相辅相成,越来越默契,甚至于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日久生情,或许说的就是这样了。
后来楚子殊春闱在即,跟着她父亲、兄长一起来到皇都,一别三月,他们日日书信往来,平日里嬉笑怒骂全都写在纸上。
一直到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楚子殊告诉她,出事了。
她慌里慌张找到母亲,才知道父亲不知怎的得罪了皇都权宦,眼下他们三人一起下了狱。
一直到现在,她也只是知道楚子殊还被关押在刑部狱中。
“怎么……还是没有消息?要不你问问苏大人?”周小乔看她神色,说话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
按理说,傅大人流放,傅哥哥迁任,说明圣上已经有了决断,没道理还扣着楚子殊?
傅茗自嘲的摇摇头,苦笑道:“我连大理寺都是硬住进去的,怎么敢跟表兄开口?”
何况她最近惹是生非了好几回,再捅个大篓子,表兄可不会一直忍着她。
“倒也是哈……但总之,傅叔和傅哥哥都没有性命之忧,楚公子那么温和,那么聪明,必然也能化险为夷!”周小乔拍拍她背,安抚道。
她自知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连忙转移了傅茗注意力,指了指流水席上的菜色。
“阿茗吃菜,我点了好几道都是你喜欢的。”
两个人多月未见,亲昵的就像自家姐妹一样,而周小乔是个八卦性子,才来皇都没几日就已经把城里各色小姐异事摸得清清楚楚。
她指了指坐在最前面的浅蓝华服女子,也就是方才给了台阶下的那位小姐,“那是静安伯爵府的大小姐,叫宋思月,这儿一大圈的小姐们现在全都听她的话。”
傅茗一眼望过去,蓝衫女子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有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出众气度,与诰命夫人们之间攀谈也是驾轻就熟。
她的头饰与寻常小姐们不相同,一整个钗子都是穿了金丝线的,左右前后错落有致,而且……这纹样还是一直雏凤的形状?
雏凤?
一般都是太子妃、王妃或者宫里贵妃所带的。
可是,她竖的并非妇人发髻,显然还没有成婚。
周小乔蹦出来的下半句话教她吓了一跳:“现在皇都里都在传言,韩悦阁太子选中的正妃是她!”
???
傅茗一个回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宋思月。
狐疑的问:“怎么会是她?”之前一直传言的不是康宁郡主吗?
……难道真的因为她那只山鸡,康宁郡主没去成韩悦阁,太子就换了人选?
……选妃怎能如此随意?
周小乔见她似乎也听过一嘴,反问道:“不是她还是谁?”
“……康宁郡主啊?”傅茗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听她们讲小话,大着胆子八卦起来。
“???”
这回轮到周小乔不可置信的看向傅茗了,手边筷子一顿,极小声地:“是谁都不会是她啊——你难道还不知道……康宁郡主要去大漠和亲了!”
“去哪儿?和亲?!”从太子妃到和亲公主?
这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吗?
就……就她前些天那娇蛮模样,怎么可能愿意去大漠那么干旱的地方?!
周小乔拉着她小声说道:“小点儿声……你还不知道吧,圣上正愁了不舍得自己嫡亲公主去受苦,她兄长启王殿下力荐她去和亲,然后圣上同意了,额外赦免了启王允他回到皇都。”
说来倒是真的可怜,之前人前显耀,人后荣光的康宁郡主,一转眼就成了被兄长卖掉换取前途的可怜人。
而且时间赶得紧,再有两日,康宁郡主就要跟着大漠的使臣一起走了。
“可是……她兄长都不能入京,怎么说服的陛下?”傅茗敢保证,公玉婷母族可宝贝了这位女儿,指望着她能嫁给太子,一朝坐上国丈的位置。
周小乔说:“还能有谁?之前就捞过启王冤死了县令大人的大理寺呗——”
傅茗呆愣地眨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懵懵开口:“这不可能的……表兄这几日一直在忙无头尸案,怎么会去趟这浑水?”再说……她一直都住在表兄内院里头,连说话议事都不避讳她的。
从来就没没有听表兄提起过康宁郡主和亲的事啊?
周小乔一脸“你才知道”的模样,神神叨叨起来:“按照外面的说法,苏大人进了一趟皇宫,转头陛下就宣了和亲旨意……放眼皇都,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她一早就觉得傅茗去投奔苏彻不妥,苏彻又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人从世家公子力排众议,年纪轻轻就手腕狠辣,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肯定是个狠人。
再者,大理寺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骷髅窝,她单单去送请帖都瘆得慌。
周小乔想了想,还是替傅茗担心:“反正现在我们家搬来皇都了,你就过来住下,总比在大理寺待着强一些。”
傅茗心里五味陈杂。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苏彻的了。
这几日来,她看到的苏彻矜矜业业,为了无头尸案翻遍了十几排书柜。
书房里每一本藏书,都有他做过的笔记,仔仔细细到批注第三遍、第四遍……
“我……”
……如果她离开大理寺,恐怕就真的离楚子殊越来越远了。
“我得待在大理寺……我要去找楚子殊。”
大理寺掌管一切刑狱,刑部经手的他要查,督察院经手的他也要查。想知道楚子殊的下落,她留在苏彻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