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薛栀落掀开被子上床睡觉,外面皎洁的月光将一团轮廓模糊的人影映在窗户上,她懒得去看,心神烦躁地翻身朝向内侧。
看着枕边染着淡淡墨香的佛经,薛栀落越发心烦意乱,佛经也念了,冥想打坐也一天不落下,她以为现在她至少六根清净,不染尘世烦忧。
可现在仅是他一个眼神便能轻易地牵动起她原本就不安而刻意压下的记忆,辗转反侧,不知是梦还是过去的记忆,总是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
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一连下了几场,干枯树枝子都被积雪压折,道路盖得严实找不到哪条是哪条。
记得是周五,因雪道路都封了,学校下紧急通知本周不过周末,后期再补上,至于真补假补就不得而知了。
薛栀落本来也是要关在学校上课的,可偏偏赶巧她那天早上发高烧回家,刘玉梅给她吃了退烧药等雪停了就让她回学校,雪一下午都没停,接着就收到学校下发的通知。
就这样,薛栀落在家里度过长达一星期的假期。
薛孟康没什么固定的工作,各处帮忙干点零活,他年轻的时候是镇上小有名气的画家,听他自己说还在县里什么比赛中获过大奖。不过那个年代才情并不能当饭吃,何况薛孟康也属于那种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有天分却也仅是有点罢了,这么多年现实的柴米油盐还是没有击碎他的梦想,这不是正好下雪封路,他也就心安理得的窝在家里,喝点小酒,画几幅画,卖弄风雅。
而刘玉梅却是个半点风情不懂,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农村妇女,她在附近的工厂上班,大雪封路电瓶车骑不成,其它的工人都封在家里去不成,在家休息,她就偏偏每天早起一个小时,热水里泡上一块桃酥,热腾腾地喝完,靠着仅存的热气拄着树枝也不怕摔,步行走过去。
薛孟康自己呆在阳台上赏雪作画,全然不管高烧不退的薛栀落,她自己虚弱地爬起来吃下退烧药,又昏昏沉沉的睡下。
醒过来时全身黏糊糊的汗,不过好在退烧了,刚洗完澡便听见薛孟康叫她下楼去给他买瓶酒,薛栀落不想去,被薛孟康眼珠子一瞪,只是拿着钱穿着棉袄下楼。
薛栀落裹了裹脖子里的围巾,还是感觉刺骨的冷风要把她吹透了,她快走几步,只想快买完快回家。
薛栀落还记得那一幕,在街道的十字路口,路面全都是冰,她蹑手蹑脚的走着,有个女人拦下她。
她清瘦高挑,鼻梁很高,双眼皮很宽,笑起来清浅又温柔。
她身后跟着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穿着藏蓝色的毛衣,领子不高,露着脖子,也没穿外套,零下十几度,也不嫌冷。
他长长的睫毛垂着,皮肤白透,看起来莫名觉得干净,不过再一看他那一双桀骜不逊又攻击性十足的眼睛,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
“小姑娘,郁建国家怎么走,我很多年不回来,感觉路都变了。”
薛栀落收回视线,郁建国她知道,就住她家隔壁,是个爱抽烟喝酒,脾气还不好的老头,她每次见到他都躲开走。
薛栀落拿着刚买的酒,道:“他就住我家隔壁,我正好回家,一块带你过去吧。”
“太好了,谢谢你。”
后来几天,薛栀落听楼下的邻居说才知道,那个漂亮温柔的阿姨是隔壁郁建国的女儿,但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她是当年镇上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本来前途光明,却偏偏未婚先孕不顾家人的反对跟那个男人跑了。
郁建国一气之下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现在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听说是被那个男人抛弃,走投无路才回来的。
郁建国年纪大了,脾气也是古怪,跟邻里关系相处的都很差,这次他女儿未婚又带着孩子回来,楼底下聚堆打牌的那群人没少七嘴八舌的议论。
就算郁建国再不待见郁卿美,那也是自己的亲闺女亲外孙,住下之后,郁卿美便开始张罗着李满荆上学的事。
那时薛栀落九岁,李满荆也才十一,薛栀落三年级,李满荆五年级,那时镇上就只有一个小学,郁卿美担心李满荆刚来不认识路,就拜托薛栀落跟李满荆一起上下课。
薛栀落第二天早早地去李满荆家门口等着,郁卿美把李满荆送出来,还把烤得热腾腾的红薯塞到薛栀落的手里,温柔地跟她说路上吃。
吃了人家又大又甜的红薯,薛栀落也是尽心尽责地带着李满荆去上学,还贴心地告诉他哪个教室。
李满荆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声谢谢都没跟她说,到下午放学,薛栀落等李满荆出来再一块回家。
路上两人都不说话,但李满荆会老实地跟在她身后。
只不过,好景不长,没有一星期,李满荆会在半路上却突然扔下薛栀落走了,下午薛栀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等,一个多小时都不回来。
那天周一,郁卿美笑盈盈地送薛栀落和李满荆出门,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走着。
半道李满荆又准备走,薛栀落鼓起勇气拦住他,“你去哪?你是不是跟虎子那群人在一起?”
薛栀落看见好几次李满荆跟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刺头混在一起,还一起抽烟。
那群人都是初中部的,天天逃课出来打架斗殴,还总是在小学门口逮住人就勒索要钱,他们又混又野,打起架来不要命,没人敢惹他们。
“你别跟他们混在一起,他们不是好人,你会学坏的。”
李满荆凶巴巴地看过来,警告道:“你别管。”
薛栀落那时候也是倔,认死理,扬着头朝他说,“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告诉卿美阿姨了。”
李满荆猛地两步逼近她,眼神恶狠狠地,一拳头重重地捣在她的小肚子上,她闷哼一声,疼得眼泪飙升,捂着肚子蜷曲着蹲下,下一秒,李满荆掐着她的脖子逼她抬起头来。
“你要是敢说,我就打死你!”他蹲在她身边,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咬着牙,声音令人恐惧。
薛栀落瘦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眼睛里鼓着眼泪乖顺地朝他点头。
李满荆松开她,扯着嘴唇笑了一下,冰冷还脏兮兮的大巴掌没轻没重的拍了拍她的小脸,“真乖。”
这件事之后薛栀落对李满荆充满了恐惧,但她是个闷头不爱说话的性格,更有些怯弱,她不敢告状,害怕李满荆真的打死她。
早上一起上学的路上都是离他远远的,李满荆也没空打理她,还是半道就跑,薛栀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上课,但在学校一次都没有碰见过他。
下午放学,薛栀落被李满荆逼迫着顶着冷风在路口等他,她想回家,作业很多,她又写的慢,好几次凌晨才写完。李满荆不许,又拿硬邦邦的拳头威胁她,她害怕只能忍着眼泪答应。
之后便是他跟一群刺头在街道的那边抡拳头打架,她静静地在路口垫着块石头写作业等他。
郁卿美在附近找了份工作,会经常加班,回家晚,基本顾不上李满荆,她只当他每天跟薛栀落一块按时按点地去学校回家。李满荆的姥爷更是个只会喝酒骂人的,对他从来都不待见。
家里没人管李满荆,他又最会装的表里不一,逼着薛栀落给他当掩护,没人知道他整天不去学校做什么。
但周边的邻居总是有眼尖看见的,背地里骂他不大个小孩就是个流氓痞子,不学好,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抽烟干架。
他又野的厉害,同年级的惹到他了他揍,比他大的初中生,都高出他一头了,他也不要命的横着拳头砸过去。
那次楼下开小卖部的王婶,恰巧撞见李满荆跟一群高年纪的学生在小巷子里打架,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薛栀落。
王婶是个嘴巴大的,刘玉梅下班回家去她家买馒头,她悄声地把这件事跟刘玉梅说了,还好心地劝告刘玉梅,让她好好管管薛栀落,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别一天天的跟着李满荆那个二流子鬼混,糟蹋了孩子。
刘玉梅是个好面子,让王婶这么一说,又气又恼,回家后质问薛栀落到底是不是真的,薛栀落鼓着眼泪看着刘玉梅手里硬邦邦的擀面杖,咬着嘴唇,颤抖着不敢说话。
刘玉梅没见过这么嘴硬的,狠了狠心,一擀面杖下来,薛栀落吓得抱住刘玉梅的腿“哇”地一声哭出来。
薛栀落抽搐着告了饶,被刘玉梅逼着全说了。
刘玉梅气不打一处来,拎着哭闹不止的薛栀落就要去李满荆家找他。
薛栀落不敢去,刘玉梅拧着她的手腕去敲对面的门。
去的时候郁卿美不在家,郁建国跟李满荆正在吃饭,刘玉梅也不管什么邻居情谊,指着郁建国的鼻子告李满荆的状。
郁建国脸色阴沉,年纪虽老,但踹人的力道却看起来格外的重,守着刘玉梅的面,一脚踹翻面前的饭桌,李满荆坐在对面,饭桌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他一横不吭,面不改色地爬起来,眼睛黑漆漆的,透着狠劲,骨头比石头还要硬。郁建国皱眉,浑身酒气,站起来当头又是一脚,人撞到墙角,墙壁“咚”的一声闷响。李满荆歪着脑袋,唇角渗出血迹,他嘴角紧绷,指腹抹去血迹,一声不吭地再爬起来。
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朝薛栀落看够来,薛栀落触电似地低下头,浑身颤抖。
郁建国这种往死里揍的打法,刘玉梅也吓到了,看得心慌,冷冷地朝李满荆警告以后离薛栀落远点,拽着薛栀落回了家。
那天晚上,薛栀落瑟缩在床角,蒙着被子浑身颤抖,脑子里全是李满荆挨打的画面,更是不敢睁眼,一睁眼仿佛就能看见李满荆那一双的猩红狠戾的眼睛朝她瞪过来,随时朝她伸手掐断她的脖子,一夜噩梦连连。
自那之后,薛栀落跟李满荆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在学校里,李满荆会故意走到薛栀落的身边,朝她冷笑,低声警告她离他远点,下次再离这么近他就弄死她。
可明明是他故意找上她的。
李满荆会拽着她的辫子把她摁在墙上,恶狠狠地警告她,也会毫不留情地踹她一脚,让她疼得眼泪直流,还偏偏故意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出声来。
那段时间,薛栀落整个人充满了恐惧,畏怯,心慌,害怕每个梦见他的晚上,害怕白天他突如其来的一脚。
只要一想起李满荆,便浑身觉得疼,他打的疼,骂的疼,皮开肉绽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收藏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