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城的暑气格外闷热、潮湿。一场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草腥气与夏日雨后独有的泥土浑浊苦涩的味道。
下午五点,薛栀落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从宿舍搬出来。
刚走出校门,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刘玉梅。
薛栀落没着急接通,拉着行李走到没有积水的空地上,才按下接听键。
刘玉梅尖利高调的声腔传来,“你怎么回事,人家的闺女放假都回家,就你不回家?”
薛栀落:“妈,我不是要写稿子。”
刘玉梅完全不赞同:“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能写,非要花上几百块钱租个房子才能写?”
薛栀落语气不变,“我自己一个人更专心一些。”
刘玉梅冷哼一声,“你赚的那几个钱,都指不定能付得起你的房租,这么大了,还不听话,非要任性,到时候付不起了,可别再伸手问我要。”
薛栀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吭声。
刘玉梅又絮叨了几句,薛栀落温声打断,“妈,我打的车到了,先不说了。”
“才多远得地,就打车,一点都不知道钱中用。”
刘玉梅的嘟囔声,随着薛栀落摁下挂断键才戛然而止。
薛栀落坐上车,跟司机师傅确认手机尾号,车内的空调很足,闷热驱散些,半晌才感觉透过气来。
薛栀落租的房子在古楼城区对面的老居民楼,八九十年代建的,经久未修外墙的墙皮掉了一大半,斑驳不堪。
楼道漆黑,头顶的灯罩里灯泡销声匿迹,墙壁夹角处粘连着厚厚的蜘蛛网,走廊里堆积着住户的杂物,垃圾,还有泛着恶臭的皮鞋。这里破烂不堪,腐烂脏乱,但凡有点钱的人,都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没有电梯,薛栀落双手提着行李箱把手,膝盖顶着箱壁,走走停停,二十分钟才抬到五楼。
薛栀落昨天就跟二房东签了合同,拿了钥匙。
她推着行李进屋,房间并不大,也就三十多平。一进屋朝南方向摆着一张床,老旧的沙发和木制茶几,靠窗的位置有一个书桌,没有厨房,不过好在夹角处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整体不脏不乱,地面也还算干净,不过茶几烟灰缸里积着厚厚一层烟灰,沙发上也窝着件黑色的短袖,上一家的租户没收拾干净。
薛栀落清了清床上的灰尘,换上学校带来的床单被罩,床单长度宽度都不合适,她从网上又下单了一套,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这几天先将就着。
薛栀落出门去楼底下的小卖部买了清洁剂、打扫工具,把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找出了不少上一家租户的东西。
她没敢扔,找了个大塑料袋。
她拿起沙发上的短袖,准备放进塑料袋,目光却停留夹在沙发空隙里那一片薄薄的布料,透明的,黑色蕾丝花边,——女人的。
薛栀落的睫毛微微颤了下,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又从东南角的衣柜里翻出了几件女士情趣性感睡衣。
薛栀落恍惚了一下,这时手机响了。
“你搬过去了吗?我正好在外面比赛都没能过去帮你。”林君泽遗憾地说道。
薛栀落笑了笑,“已经搬过来了,就一个箱子,也不重。”
林君泽比薛栀落大两级,他说的比赛是国际物理竞赛,他是实际意义上超级学霸。
两人在话剧表演社团认识,林君泽是社长,擅长表演,薛栀落喜欢写小故事,平时两人经常在一起排练,林君泽很照顾薛栀落。
这次租的房子,也是林君泽拜托一个朋友帮忙。
林君泽还是为没能帮助薛栀落感到抱歉:“学校今天就封宿舍,不然我就能赶回去了。”
“真没事,你好好比赛,等你回来我们再约。”
“好啊,我后天就能回去了。”
薛栀落又问了林君泽一些比赛上的事,目光又落回沙发上的东西,出声说:“你朋友还有些东西落在这里,我帮他收起来了。”
“行,他也跟我一块比赛呢,我跟他说一声,等我们回去,让他过去找你拿。”
“好。”
林君泽又问:“对了,你住的房子就是李满荆的,他在我们学校这么出名,你怎么会不认识?”
薛栀落睫毛颤了颤,平淡地应声:“真不认识。”
“不能吧,你们女生不都喜欢他这一类型。”嘴上这么说,林君泽声音里却透出愉悦。
“我不太关心这些。”
挂断电话,薛栀落面色如常地找了个木棍,把那薄薄的布料挑起来,随手扔进塑料袋。
林君泽一挂断电话,旁边的孔文达和宋威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宋威扫了眼林君泽扬起的唇角,问道:“女朋友啊,笑得这么开心。”
林君泽笑了笑,收起手机,道:“还不是。”
孔文达抓住了关键字眼,打趣道:“还不是?就说明马上是了。”
林君泽脸皮薄,禁不住被这么说,耳根都红了,不过也并没有否认,“等我们回去,介绍给你们认识。”
宋威跟孔文达异常兴奋,比自己有了女朋友还高兴,一个劲地逼问林君泽听八卦。
宋威突然拍了下脑袋,想什么来,跟林君泽确认,“你一直缠着荆哥把那套房子租出去,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林君泽有点不好意思,“她写小说,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宋威啧了一声,“哎吆,还是才女呢。”
孔文达说:“不过你确定要让她住在荆哥隔壁,就不怕她看上荆哥了。”
林君泽一顿,视线不自觉地落到翘着腿松懒地躺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玩手机的男人身上,只是一秒,他便挪开目光,道:“她不喜欢李满荆这种类型。”
宋威来了兴趣,踢了踢一身懒骨头的李满荆,“听见没,你也不是人见人爱,有女孩子根本不喜欢你这一款。”
李满荆嗤了一声,一股子嚣张劲,“老子是人民币吗,还人见人爱。”
宋威看热闹不嫌事大,“万一她要是荆哥喜欢的款,荆哥勾搭起人来,这谁能顶得住。”
林君泽看了李满荆一眼,笑了笑,道:“不会,栀栀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样,她很干净。”
氛围有那么一瞬的僵持。
李满荆眼皮跳了一下,散漫地目光瞥了林君泽一眼,唇角蓦地轻勾了下,收回视线,又漫不经心地抽起了烟。
宋威看情况不对,赶紧笑哈哈得打圆场,“原来是清纯挂的,那我荆哥看不上,他一直喜欢美艳性感的妹子,像我们思思姐那样的。”
宋威又看了眼李满荆的神情,没看什么异样情绪来,暗中捣了林君泽一拳,“你说了这么多话,饿了吧,走走走,赶紧去吃饭。”
林君泽定定地看了李满荆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出门。
李满荆不甚在意,被烟麻痹的舌尖缱绻了一个模糊的尾音,又突然轻嗤一下,吐着烟圈,歪头继续玩手机。
国际物理竞赛中李满荆他们拿了冠军,并重新刷新记录。前几年一直被清大死死地碾压着,时隔三年,庆大在物理竞赛领域重回巅峰,对于庆大来说这是史诗级的成绩。
带队的老师笑得满脸褶子,为了犒劳他们几个,当晚斥巨资在五星级酒店办了一场庆功宴。比赛期间,管的严,不让喝酒不让熬夜。现在比赛结束,老师主动带头,几个人彻底撒了欢,酒也没刹住车,喝醉上头,第二天直接错过了航班。
第二天下午五点回到北城,带队老师离开后,宋威提议再聚一场,再放松,老师在场,也玩不痛快。
孔文达第一个同意,林君泽也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宋威嘿嘿了一声,目光落在林君泽身上,朝他眨挤了挤眼,又迅速看向李满荆,“荆哥,不然我们去你家?”
话一落,大家都知道宋威在打什么鬼主意。
孔文达按着宋威的脑袋摇了摇,“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宋威反问孔文达,“难道你不想看?”
孔文达老实巴交地收回手,“想。”
宋威得到支持,转头问李满荆,“荆哥,行不?”
李满荆咬着烟,懒散地笑了下,有几分不着调,看向林君泽,“行啊。”
林君泽红着脸,有些急,“你们别这样,会吓到她。”
宋威:“三岁小孩吗,还怕吓。”
一伙子人都在兴头上,不听劝,林君泽只能跟上去。
几个人喝酒打牌,一直闹到十点半,隔壁的灯都没有亮起来,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威胳膊肘轻轻撞了林君泽一下,眼神往隔壁瞟了一眼,“咋回事,夜不归宿?”
林君泽微蹙着眉头,低头看了看手机,“消息一直没回。”
薛栀落其实没有出门,一直在睡觉。昨晚熬夜一直到凌晨四点,仅睡了两个小时,爬起来胡塞了点面包,又继续码字,下午五点才从书桌前爬回床上。
上周手贱申请了榜单,本想着一直断更肯定轮不上,便也没放在心上。又一直忙着考试周复习,找房子搬家的事,昨天打开后台才发现榜单竟然申请上了!
隔壁闹哄哄的动静她不想听见也难,可实在是太困,林君泽的消息她模模糊糊瞥了一眼,手还没动,意识就已经不清醒了,闭眼昏睡过去。
薛栀落睡醒,她看了眼手机。
00:16
仔细听了听,隔壁没动静了。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林君泽十条消息,两通未接电话。
她手指动了下,又停下,他可能睡了,想着明天早上再回复。
房间的空调过于老旧,动静大,制热不制冷。
睡了一觉,闷了一身潮汗,去浴室洗了个澡,热意散去,身上的水汽一干,闷劲又再次涌上来。
薛栀落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空调,明天一定得跟房东说,修一修。
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身推开窗户。
夏风夹杂着三分暖意,七分清凉,缓缓地迎面吹来,不经意地撩起耳根后的头发。
薛栀落微合眼眸,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余光便倏然顿住。
他穿着黑色T恤,肩宽腰窄,干净利落的寸头,不黑,小麦肤色。瞳孔黝黑,鼻梁高挺,眉峰凌厉,左边眉角处有一道疤痕,攻击性极强,身上有股野性和憋着的痞气坏劲。
这种人大多傲慢嚣张,随性浪荡。
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混蛋。
他颓懒地咬着烟,倚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吐着烟圈。那一双熠亮的眼睛,看见薛栀落的那一瞬,愣住,瞳孔骤然紧缩,烟头上挂着的烟灰“吧嗒”一下掉在他精劲的手臂上。
李满荆眉头紧皱着,烦躁地掸落手臂上的烟灰,目光锁着她。
薛栀落神色平静,清冷的眸光,淡淡地回望。
两人都没说话。
李满荆长眸半眯着,用力地碾灭了烟,踩在脚底,徒然轻嗤一声,扭头便走。
薛栀落出声叫住他,“等一等。”
李满荆没说话,抱着手臂回头,拧着眉心,撩起眼皮,不耐烦地看她。
薛栀落弯腰拿起门口地袋子,隔着窗户递过来。
“你落下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李满荆嘲讽勾唇,蛮力地接过来,看都没看,要走。
薛栀落又出声,“你不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吗?”
李满荆没搭腔,踢门进屋。
他随手扔到门后,顿了一下,又重新拿回来,扒拉开一看。
女性内衣内裤,睡衣吊带裙,以及用剩下的半盒避孕套……
李满荆舌尖顶了下后牙槽,忍不住咒骂一声,“操!”
作者有话要说:理性看文,误会后面都有解释~
撤退勿告知,有缘再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