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互演

宋远慕的风评再怎么差,好歹也是个容貌端正的公子哥,论模样,谁也说不上他半句不是。

但云封国二公主么……长相就是个秘密了。

传说她貌若天仙,清冷如霜,比那月宫的嫦娥还要多几分清雅秀丽之姿。也有人说,她生的貌丑,皇帝怕旁人非议,惹她不高兴,所以才将她保护起来,不准人看。

七月初八这天,太明宫安乐殿。

宋远慕早早地在那等候,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但皇帝和公主没有一个露面的。随从落竹忍不住小声嘀咕:“公子,他们,他们莫不是在耍咱们吧!”

宋远慕鲜少进宫,来之前宋夫人好一顿嘱咐,让他多喝水少说话,所以他正在专心品那千金一两的普洱茶:“胡言乱语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你家公子可没那本事保你。”

“可是……”

“二公主驾到——”

一声尖锐刺破安乐殿的平静。

宋远慕不紧不慢站起来,绕到桌前。

十几个婢女打头阵迈着小碎步子入了殿,分两侧站立迎接,直接不客气地把宋远慕挡在了后头,让出了大堂中央宽敞的路。紧跟着,一八抬步辇大摇大摆进门来,薄纱层层如烟雾缭绕,珠帘条条如流星坠雨,簇拥着,将公主的容貌护得严严实实。

若隐若现的轮廓看不真切,反而教人心里痒痒。

步辇两旁的婢女各自手持翎毛彩羽仪仗扇,路过宋远慕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还差点没把他给撞倒。

直到步辇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尊位上,宋远慕才知道,原来今日皇帝竟然是没打算来的。

也是了,昨夜皇帝醉酒给他们二人指了婚,看似乱点鸳鸯谱,但那天子深谋远虑,又怎会无故胡来,八成是在装傻糊弄。眼下实在不宜露面,不然难说清楚。

等中间的婢女们一一散去,宋远慕毕恭毕敬地向公主行礼:“草民宋远慕参见二公主。”

声音又小又无力,如蚊蝇飞过,就一个字儿:虚!

云倾端坐在步辇中没回应他,透过那薄纱和珠帘,正在谨慎观察。

先瞧个大概模样,再看那打扮穿着,仔细地打量过他的五官,最后慢吞吞地抬起手,唤来青柠,小声耳语了什么。接着,青柠便替公主发话了:“你既是草民,身份卑微,见了二公主为何不跪?”

趾高气昂的样子,比那寻常的妃子都嚣张。

宋远慕听了,毫无骨气地“扑通”跪下:“草民见识浅薄,不懂宫里规矩,还请二公主殿下恕罪。”

云倾有些意外。

就这样?

他不是高冷厌世,不是目中无人么?怎么进了宫里,见了权贵,自然学会能屈能伸了。还以为让他跪下低头得费点事呢,没想到这么没意思。

云倾摆摆手,让青柠退下。

“起来吧,”云倾声调幽幽,语速缓慢,像是从沙漠远处刮来的丝丝冽风,带着剌嗓子的颗粒感,“不必拘谨,随意些就好。你我二人毕竟已有婚约,别那么客……站起来!谁准你坐下的!”

“客气”二字还没客气完,云倾一声厉呵,让正准备“随意”落座的宋远慕动作僵住了。

“别那么客气,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本宫平日里用膳,有一个习惯,那便是见不得除了我父皇之外的任何人坐着。这一点,宋大公子不会有意见吧?”

宋远慕扯了扯嘴角:“回二公主,草民并无意见。”

“那好,便辛苦你多适应了。”

云倾说完,青柠立刻带着人将二公主用膳的矮桌搬上来,上面摆放着各色的菜品,碗碟都是上好的雾烟透白琉璃玉。等公主这边布置好了,给宋远慕准备的饭菜才慢吞吞地上桌。

宋远慕个子高,遵照云倾的规矩,得擎着筷子弯着腰吃饭,太不像样子。一旁的落竹愁得眉头直抽抽,又不敢多言语。

云倾故作关心道:“宋大公子为何不动筷子,是宫里的菜品不合口味?”

“……回二公主,您有所误会,是草民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该先吃哪样好,怕闹了笑话。”

“有本宫在,谁敢笑你?你桌上那几样先吃最右边那碟便是了,把它倒进白饭里吃光,开胃。”

最右边的……

一碟黑乎乎的加了料的酱油。

宋远慕那眼神简直像看垃圾一样嫌弃。

但他没有反抗,而是听话地将酱油倒进了白饭中。没办法,宋夫人说了不下十几遍,让他今天务必老实点,不准找事儿。大将军想把这婚给退了,眼下就得先顺着二公主,否则惹了她不高兴,定会令龙颜不悦。

他闻着饭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在落竹惊恐的注视下捧起了碗,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多谢二公主赐教,草民定会好好品尝。”

说着,手里的筷子尖扎进了白饭堆。

眼看着他张开嘴,像个没教养莽夫,欲把白饭扒拉进口中,却见他身子突然一晃,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肩抖手抖饭碗抖,咳出来的气吹得米粒子直蹦跶,一碗乱七八糟的白饭哆哆嗦嗦地洒了一半。

咳嗽着还不忘解释:“二公主息怒!草民,咳咳咳……草民的身……咳咳……身子……咳咳咳……”

落竹是个有眼力见的,赶忙把他手里的饭碗夺过来,动作之粗鲁,把剩下的饭也洒得差不多了。熟练地为宋远慕捶打着后背,送上茶水:“公子您喝口水!”

宋远慕对着茶水就是一通猛灌,可算是把咳嗽给压了下去。轻快地舒出一口气后,整个人像是损了半条命似的,“咚”,自然且顺畅地瘫在了椅子上。

椅子坐了。

还是当着二公主的面坐的。

这不是坏了二公主的规矩么!

谁不知道二公主最不守规矩又最爱给人立规矩。

安乐殿的气氛陡然冰冷,奴才们皆瞪眼,大气不敢出。

偏偏宋远慕像个不知趣的傻子,在那坐得稳稳当当。

他颇为抱歉地说:“让二公主见笑了,草民身体染恙,大夫说不得劳累……估摸着是方才站得有点久。不过二公主您放心,草民稍作歇息,马上就能站起来,绝不耽误您用膳!”

云倾听他说话就没一句听得顺耳,简直就像……阳奉阴违!没错,阳奉阴违的小人,装模作样。方才一时轻敌,竟小看了他。

“无妨,本宫又不是那铁石心肠,怎会故意为难……哎呀!”轻呼一声,云倾把手边的筷子丢了出去,“本宫怎么突然双手无力,这心口,咳咳……喘不过气来……”

青柠忙把随身携带的药瓶送上:“公主您别着急,来,把药吃了就好了!您深呼吸,深呼吸!慢慢来……吸,吸,呼……”

“咳咳咳,”云倾服下两粒药,摆摆手,声音更哑,“没事了,无大碍。应该是本宫平生第一次见外人坐着用膳,一时受惊,才导致身体咳,突发不适……缓一会儿就好。”

话音落,隔着薄纱与珠帘,云倾掀起眼皮看向宋远慕。

空气安静了极为短暂的片刻。

宋远慕猛地推开落竹,倔强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草民怎能让二公主受惊,真是罪该万死!今日草民就算是把命交代在这,也一定要站着交代!草民!……咳咳咳……”

决心还没表完,他像个软骨头似的“哐啷”又坐下了。落竹焦急地喊:“公子您别逞强,您喝水啊!”

云倾:?

喝个头!

不管他身体有没有问题,眼下这摆明了给她添堵呢。捏紧了拳头抵在唇边,云倾不甘示弱:“咳咳咳咳,青柠,拿药来!”

——又吃下两粒药。

“落竹,起开,我要为二公主站起来!咳咳……”

——又喝下半杯茶。

“咳咳,青柠,咳……”

“不,我能……咳……我能站着!”

“咳咳咳本宫头痛欲裂……”

“我可以的……咳咳……我没事!”

咳嗽声此起彼伏,此伏彼起,没完没了。情况逐渐离谱,安乐殿顷刻间乱成一团。

她吃两粒药,他便半杯茶。仿佛有一场无形的博弈在二人之间,且短时间内根本难分伯仲。

眼看着形势愈发胶着,皇帝安排的眼线都打算偷偷离开去报信了,忽听突兀的一声“呕”,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僵局。

云倾难以置信地看向宋远慕。

他竟然吐了!

这么狠。

吐完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软成棉花,彻底起不来了。看向云倾的眼神那么虚弱可怜,却又像在示威。

行啊。

铁了心要坏她的规矩是吧。

云倾的战意就像炮仗堆里□□,瞬间炸成了熊熊烈火。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她还就不信了。

直接朝后一倒。

晕了!

……

二公主和准驸马的第一次见面,说来有些难以启齿。

竟是以二公主的晕倒收场。

准驸马把二公主气得都晕倒了,按理说应该是重重地责罚,可谁让他俩前后脚呢,公主刚晕,他眼一闭,紧跟着也晕了。

剩下一屋的奴才全傻了眼。

皇帝赶来云轩宫探望,不忘随口问道宋远慕的情况:“宋家那小子如何了,走了?”

赵公公道:“回禀陛下,宋大公子并无大碍,不过他……非说要自己走回大将军府,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在半路了。”

“走回?”皇帝觉得好笑,“那么一个病秧子,他如何走回去?”

“他说把二公主气晕了绝非他有意,但事已至此,他难咎其责,为了惩罚自己的过错,他愿效仿负荆请罪,走回大将军府,以表诚心。”

“他也背着荆条?”

“那倒没有,他说他背着太阳。”

“……”

作者有话要说:云倾:(挣扎起身)快,快把姓宋的给我抓回来!

宋远慕:(跑得飞快)QAQ不好意思二公主,原谅我不辞而别且无法回头,没办法,我不知为何看到你就会晕倒。

云倾:(捏拳头)……滚!

宋远慕:(跑得更快了)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