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如早川所料,花见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状态也就持续了五分钟便没气儿了。
虽然还在止不住地抽噎,但多少有了点要停下来的趋势。
“好点了吗?”早川又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花见狠狠地擤了下鼻子,然后点了点头。
早川搬着圆凳子坐得近了些。
稍稍弯下身子抬头看向埋着头的花见,对方鼻子眼睛红成了一片。
“呜,丢脸丢到家了,作为一个学姐竟然在后辈面前哭成这样。”
花见说着,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也不管手里还捏着自己的鼻涕纸。
看起来就像是个在卖萌的水獭。
早川没忍住笑出了声,很想说自己如果是正常上学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高中部的人了。
“你竟然还笑我?!”花见气呼呼地将手拿了开来,“早川小可爱,你胆子变大了啊?”
早川见她状态明显已经好了很多,于是坐直了身体。
她笑说:“那也是多亏了花见学姐你没有前辈的架子,我才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切——”花见变扭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早川见她还在憋着闷气的样子,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措辞,缓缓道:
“我觉得……野泽学长的意思,应该是希望你能跟他一起直升到高中部。”
“什么?”花见将头扭了回来。
“花见学姐,你之前的成绩排名如何?”
“……就……一直……差不多一百四五?”
“那之前排名出来的时候,野泽学长会像今天这样吗?”
花见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早川这到底是想说什么。
“所以说,野泽学长只是最近才提出让你补课的,是吗?”
“嗯啊。”
“嗯……”早川双手交叠,右手的指尖点着左手手背,语气小心又谨慎地开解道——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觉得野泽学长并不是会因为花见学姐你不喜欢学习而发脾气的人。
毕竟每个人的爱好都可以成为今后自己想走的路,像是花见学姐你的绘画能力那么强,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
但我们现在呢,还只是普普通通的国中生,我想学姐你自己应该也会希望未来的路能够走得更加平坦顺畅一些。
而在我看来,野泽学长或许正是在为此而努力着。
花见学姐,你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花见惠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猛地仰头吸了下鼻子,“小风是因为我不重视他的好意,所以才这么生气?”
“不要这么想。”早川摇着头将手覆在对方的手上,“有一个成语可能不是很妥帖,但是很适合现在的野泽学长,关心则乱。他很在意你啊,花见学姐。”
早川不相信自己短短一周便看出来的东西,花见惠子自己会意识不到。
“啊?你——”花见怔怔地看着这个最近才入社的学妹,“你在说什么呐?什么在不在意的……”
早川见对方如今就连脸上都泛起了红,装作无事地点了点头,“嗯嗯,不在意不在意。”
“哎呀!快收拾东西回家了。”花见匆匆站了起来,“你看看你,这画都还没画完,这星期两幅作业还交不交得上来啊?真的是……”
那谁叫一整个社团活动的时间,低气压中心都笼罩在自己周围啊?
早川看了眼自己的画——其实不算画,今天她临摹的是个紫褐色的陶瓷坛子——这才刚刚区分了明暗。
按照花见之前的说法,自己要开始一步步塑造立体感,刻画细节了。
然而这个才是最费时间的。
早川纠结了一会儿,道:“时间还不算晚,我再画一会儿吧。”
“都已经六点了,还不晚呀?再过一小时学校都要关门了。”
花见此时已经拿上了自己的书包,今天她画的是速写,只要将画板还有画架归位,拿上东西去洗个手就行了。
早川握着画笔,对着花见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自己的画纸说:“没事的,一个小时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花见惠子指了指教室门口,“我走啦?”
“嗯,明天见。”早川挥了挥手。
“明天——啊!我的天!”花见此时已经行至门口,忽然发出惊呼,“幸村学弟,你站在这想吓死谁啊?”
早川一愣,拿着画笔和调色盘站起身也走到了门口。
幸村他果然正背着自己那偌大的网球包站在那里。
“嗯?”幸村面露疑惑,“我正好走到这,学姐怎么能怪我站在这里吓你呢?”
“你——”花见不受控制地又吸了下鼻子,“我今天懒得跟你说,让让让。”
幸村侧过身,面带微笑地和亲爱的社长大人道了别。
等到花见惠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拐角,早川收回了探出的头。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直觉,幸村他应该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的手腕——”幸村皱了下眉头,“怎么红了一圈?”
早川的肤色比较白,之前花见惠子那一番捏得狠了些,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消完。
不过早川也是听了幸村说的才注意到自己拿着调色盘的左手手腕的确是有些轻微泛红,在白炽灯的光线下更是明显。
早川将手放了下去,摇了摇头,“没事的,明天应该就好了。”
“真的?”幸村不太相信地确定道。
早川失笑,“骗你做什么?”
“手都这样了,还要继续画吗?”幸村的眼睛里露出了不赞同。
“大题小做了,幸村君。”早川当着对方的面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反身走回座位,“你果然之前就站在那了吧?”
幸村对此并没有反驳,跟着走进了美术教室,“但我并不是有意偷听的。”
可谁叫花见学姐的哭声实在太大,以至于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声音就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
“我是来交画的。”幸村语气无辜地摊开手中拿着的画纸,“但你们刚刚的谈话内容,我好像不方便打扰。”
早川笔下一顿,无奈地看向幸村,“你这是听了多久……”
“也没有很长时间。”幸村弯起嘴角,走向作业台,“也就是心理疏导的部分。”
早川沉默,这不就是整个后半节内容吗?
可幸村却没有放弃难得可以调侃女生的机会,“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早川同学这么会说呢?”
“……”早川收回视线,从颜料盒中沾了些许熟褐放到调色板上,“可能是不熟吧。”
幸村并没有因此被噎住,毕竟他们之前的确是不太熟。
于是他反倒是接着开玩笑说:“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也有机会体验一下早川的心理疏导啊?”
早川落笔一顿,一抹突兀的深色落在了坛子的亮面。
她咬着唇收回了画笔,深吸一口气,认真拒绝道:“不要。”
幸村愣了一下,将手上的画放在这周的作业中。
他回过头看向面色忽然沉下了几分的女生,发出了疑问,“嗯?”
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一下子转变过大,早川将语气软和了一些,解释道:“我刚刚那个不算心里疏导,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早川抬头透过画架看向幸村,“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啊?幸村君。”
幸村单手撑着桌子,与女生对视着。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而轻笑出声,应了声好。
对方这么答应着,不知有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早川将画笔搁到水桶中,看着还只是一个雏形的坛子,心间忽然涌起一股被硬扯回现实的烦闷。
今天看来是画不下去了。
早川拎着水桶站起身,左手拿着调色盘,问:“要一起回去吗?”
这已经是女生第二次邀请自己了。
第一次是因为希望自己去做体检,这第二次……
幸村觉得如果不出意外,女生应该还是别有目的。
比如那份体检报告。
“我可以正好把体检报告拿给你,早上我爸爸说应该可以取回来了。”
果然。
几日来一直被刻意忽视的不安再次被提到了明面上,这让幸村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放下了一些。
他安慰自己,最近已经没有再出现过那样的状况了,一切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于是他语气轻快地答应道:“好啊。”
早川洗完画具回来的时候,自己的画架、画板还有凳子已经都归置到了应该归置的地方。
“又麻烦你了啊。”
“这没什么麻烦的。”幸村表情有些无奈,“早川你好像对谁都是这么客气呢?”
“嗯?这样不应该吗吗?”早川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反问。
幸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觉得这样的礼貌会将距离拉得太远。
显然他本人在大多情况下也是这么待人,因为只有这样才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可能是人的天性如此,总希望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见女生将手擦干净了,幸村将她的书包递了过去,“走吧?”
看着对方修长干净的手,早川“嗯”了一声,握住手把的空余处。
教室内的灯光随着“啪”的一声尽数熄灭。
将教室门合上的时候,早川心想,十一月的天色黑得更快了。
冬天,越发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