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游

往后几日的时光过得还算悠闲,闻舒翻翻账册数数钱,数累了就和秋筠弄影常安打打叶子牌,卫怀舟忙于公事,一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们之间默契非常,谁也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

热烈的吻与拥抱被他们不约而同地淹没在记忆深处,再面对对方时,他们又恢复了表面的冷静。

十月十五那日,忙了许久的卫怀舟终于迎来了休沐的日子。

融融日光被秋风一吹,凭添了许多疏凉之意,仿佛原本的温暖抽离殆尽,只剩下耀眼的光辉。

闻舒起的早,正端坐在檀木方桌边喝茶,她暖白色立领大襟长衫外罩一件秋香绿卷叶相思鸟纹披风,贴合颈脖的领子被翻下来一半,露出里面深绿色的领衬,银杏叶状的子母扣蕴着光泽,银扣中间一点白玉点缀,与浓浓秋意很是相符。

她浅抿一口阳羡茶,回首细听卧房里的动静,估摸着卫怀舟应该还没起。

“把早膳再热热吧,还没起呢。”闻舒低眉吩咐道,她面上冷冷的,声音里却藏着十足的笑意。

弄影与常安两个人守在门口,听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低头眯眯地笑。

前段时日秋雨连绵,南边起了水患,江河湖海里的水猛涨起来,把正值丰收的庄稼毁了九成九,不少农户的房屋被暴雨冲毁,成百上千的人被迫踏上了逃难的征途。

陛下召集群臣思量对策,首辅李玄年主动请缨前去赈灾,皇帝又思及京城兵力不足,所以准备趁此机会招募新兵,卫怀舟作为兵部侍郎,这些日子应该就是在忙这些事情。

他们披星戴月,风雨无阻,多睡一会也是应当。

闻舒正在心里帮他开脱,又想着过几日该送些东西去李氏那边表表孝心来堵住他们的嘴,思绪几番回还,不知触了何处的灵光,她突然想起来李氏的生辰貌似也是这几日……

“夫人?”

耳旁传来轻声的呼唤,闻舒瞬间断了随意飘摇的思绪,定神看向身边的人。

原来是秋筠。

“什么事?”

秋筠略微偏头,谨慎的目光轻飘飘往里间一扫,下一刻便恢复的常貌。

闻舒心下了然,“还睡着呢,你说吧。”

秋筠俯身过来,一手挡着在脸侧,凑近她的耳朵,“刘妈妈说,他们是在长秋堂找的……”

“你们在干什么?!”

闻舒正绷紧了一根弦在听秋筠从刘妈妈那里打探到的消息,这疑惑惊异中又略带着委屈的声音从后面骤然传来,就像是走在荒山野岭突然撞了鬼火一般把闻舒吓了一跳,她唰地回头,就见卫怀舟已经穿戴整齐,苔绿折枝梅花纹道袍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腰间丝绦收紧到合适的程度,勾勒出瘦而有力的腰。

他此刻眉头拧紧,瞳孔微张,脚步凝滞,锐利的眼光直愣愣盯着面前贴得紧紧的两个人。

秋筠立刻站直了。

闻舒全然不在乎方才的一幕在卫怀舟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却对卫怀舟凭空出现打断重要信息传递的行径非常不赞同,她在心里咕哝道:“这人难道是属耗子的不成?走起路来都没有声音。”

“没干什么,”闻舒转过身看向他,蓝东陵玉珍珠蝴蝶发簪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下缀的流苏还在摇晃不止,“卫大人终于舍得起床了?”

卫怀舟选择忽略了她的问题,随后收了一脸惊异的表情,几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秋高气爽,阳光正盛。

他放下茶杯,状似无意问道:“大相国寺每逢十五开放万民交易,今日无事,不如咱们去逛逛?”

闻舒:?

这就是你睡过了早膳的原因吗?

见对方脸上并无抗拒之意,甚至还有所动摇,卫怀舟便开启了滔滔不绝之势,“如果咱们现在就乘马车出门,还赶得上去宣德楼街东吃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喝牛乳,还可以在去大相国寺的路上买柿饼,然后去买领抹、头面……”

闻舒当机立断,“走!”

一声令下,“万众”同行,顷刻间秋筠、弄影、常安就随着卫怀舟与闻舒出门了,只留下丫鬟枇杷与小菁守着清和苑。

也不知是卫怀舟话中的哪一个字触动了闻舒的心弦,也许是山洞梅花包子,也许是柿饼,也许是他话中暗含的国公府外自由不受拘束的气息。

但无论如何,闻舒确实被他骗上了马车。

雕着繁复花纹的宽大马车轱辘着向前驶去,朱雀街上充斥着各种声音,或是小贩货郎叫卖,或是行人谈天说地,各种面食与蒸煮煎炸各类肉食的香味飘出,精致的果子与干果零嘴堆放在干净的篮子里,这里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威严庄重的国公府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们仿佛再一次汇入了真实的人世间。

闻舒靠在马车上,看着卫怀舟如玉般的侧脸,对方神色如常,眼睛里平静如水,只有眉梢挂着几点不甚明显的笑意,但那一贯平直的唇角现在像是被勾住了似的怎么也放不下去。

她突然觉出了几分诡异。

“你今天真的休沐?”

卫怀舟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转过头时眉梢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压下去,“啊?”

闻舒本想说“我是怕你藐视我朝律法,明日要被六部撵出门”,但一看卫怀舟那单纯又欢快的脸,又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清了清嗓子,“算了,当我没问。”

为了不破坏卫怀舟那看起来不怎么样实际应该很不错的心情,闻舒撩开马车侧面窗户的帘子,瞧着外面浓厚的人间烟火气息,正巧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被大人牵着走过,她的脸也在不经意间染上了笑意。

她拍拍卫怀舟的手,“你看那个小孩子多可爱。”

卫怀舟微微侧身靠了过来,偏头向外一看,只捕捉到了那只虎头帽上一双栩栩如生的老虎眼睛。

他笑道:“确实很可爱。”

他这一笑,全然是把方才憋了许久的笑意都露了出来,剑眉微弯,薄唇上勾,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气飞扬的劲,就像是武林擂台上得胜归来的少年郎。

“哦!我忘了和你说一件事,”卫怀舟一双星亮的眼看着闻舒,“李刻你知道吧?就是李首辅的儿子,我的好兄弟,他前几日在街上捡了个小孩回家,捡的时候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带回家洗干净后发现还挺白净。他说让我过几日带着礼品登门拜访,要让那小子认我做干爹呢!”

马车里的空间其实不大,他们本就紧紧挨在一起,卫怀舟因为方才侧过来的动作又向闻舒靠近了些许,一时间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闻舒看着那张距离自己过近的脸,视线在对方近乎完美的五官上扫动,却不知道该落在哪一处好。

过了许久,卫怀舟那张不停开合的嘴总算是停了下来,闻舒的脸上却升腾起了一阵红云。

“额,啊,好啊,过几日我们就去拜访……”她只听清了李刻要卫怀舟带着礼品上门准备当干爹的事情,便顺着他的话头回应,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然而这话却让卫怀舟受宠若惊。

闻舒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没什么朋友,虽然京城贵女圈里想要与她交好的人不少,但是闻舒一向鲜少出入她们吟诗作赋赏花品茶的雅集盛会,一是她对于经营数钱的兴趣要远胜于此,二是她有意避开卓庆元那位风头正盛万人簇拥的嫡女——卓问瑜。

京中有不少人已经拿着闻舒与卓问瑜对比多时了,闻家从前的地位可不比卓家差,若是没有那场叛乱,卓问瑜如今的风光该是闻舒的才对……

卓问瑜是雅集盛会的焦点中心,闻舒避开了她,也就等于断了在宴会上与其他高门贵女结交的机会,虽然这些人都会在日常的买卖中再结交回来。

总而言之,自卫怀舟与闻舒认识以来,他只听对方偶尔提起过与闻家有旧的纪家那位小姐的趣事,关于其他人的则再也不闻。

闻舒不提,卫怀舟也不提。

他们两个人从未走入过对方的朋友交际中,如果闻舒真的要与他一起去找李刻,这算不算一个特殊的开始?

卫怀舟竭力抑制心中涌动的欣喜,用最最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声,“好啊!”

闻舒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思绪一转,她的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白胖可爱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的模样,她试探着问道:“那?我们给他送一顶虎头帽?”

她微微抬起头思索一阵,“再从你的小金库里搜刮一些东西,应该就够了。”

卫怀舟哑然失笑,“好啊!不过,你真是永远不吃亏。”

他捏住闻舒的下巴,微微用力,将她白皙的脸颊挤到中间,“这叫什么?商人本性?”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闻舒的脸上,她瞬间梦回他们相拥而眠的那个晚上,无名的悸动从心口传至四肢百骸,一时羞赧万分。

卫怀舟的眼里带着戏谑的意味,他看了闻舒半晌,然后半阖眼眸,视线下移,辨不出情绪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闻舒的唇上。

马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慢行走,他们的耳畔时不时传来小孩的欢笑声。

然而马车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闻舒只听得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下一刻卫怀舟一动,似乎就要低头吻上她的唇。

灼热的触感从记忆中传来,闻舒如梦初醒,骤然推开了他。

“你不是说要吃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吗?到了。”

卫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