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指腹抚过书卷上古老干涸的墨笔,复又低头道:“禅院家的月见观神社每逢一段时间就会进行固定的祭祀典礼,在这样的场合未经允许闯入仪式中,如果没有其他咒术世家的人或组织来担保,则会被视为违逆的外徒按照规定处置掉。”
随着他的话语,窗外的清风裹挟着细密的轻轻雨雾荡进室内,在春寒尚余的山林神社间,有些醒人的幽寒。
他视线落在她忧心的眉目上,“如果是非术师的话就更好办了,不但需要赔偿这次祭祀所需要的费用,还会遭受严重的刑罚,被杀掉也是常有的事。”
“欸?”夏油小红,差点没有拿稳手里的茶杯。
“你不是说你不是咒术师吗?那按照后面的条例来也是可以的。”他声音淡漠,略略倦怠地合上书卷。
“我…不、不是吧,呜——”纠结的少女下意识想从他介绍的那些所谓的规章里找一些借口和担保人,但仔细一想,自己也并不是咒术师,如果把哥哥卷入这件事里的话对他的学业不利尚按下不说,哥哥的话真的能够代表整个高专吗?
咒术世家……五条前辈的话…,更不会因为我而出手的吧呜呜呜,谁会因为为并不熟悉的挚友亲属而跟别的世家关系闹僵呢,那样也太不划算了。
我甚至连御三家之间的关系与构成这种事情都是不清楚的呀。
并不知道她在心里暗暗画叉的五条前辈实际上确实可以轻易地代表五条家,夏油小红在心里失落地叹气,因为紧张而涨红的脸被拂来的雨雾渐渐降温,她捂着脸,让自己不再习惯性地发抖,惧怕又心悸地辩解:
“呜……我、我不是故意的,咒灵一直在追着我跑,只是看到了这里有座清净的神社想要过来避一避,我没有想到这里是私人的神社且在举办祭祀典礼中。如果禅院君要钱的话,呜呜呜,很可惜的是小红拿不出什么钱,呜,好失败啊我的人生现在还没有迈入可以赚大钱的日子,哥哥也还在读书……母亲和父亲如果知道我和哥哥在做什么的话一定会担心坏的。”
她看上去马上要哭出来了,眼泪在眼眶里积聚,抬起纤细白嫩的手指拂过泛红的眼尾时,泪珠顺着指尖落下。
“小红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所以直哉前辈……”
说到这里,夏油小红轻轻哽咽,颤着咬了咬嘴唇,就像是开了什么泪失禁的开关一样,眼泪自然地便淌落下来,面容惊恐而寂寞,“把我杀掉那种事情还是不要了吧,呜呜!”
很显然对于她来说让禅院直哉做决定大概率会迎来悲剧的结局,这位还算在陌生范畴内的掌握着世家内许多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少主,在她眼里已经成了另一位折磨人的恶魔。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吗?”他毫无波澜地道。
呜呜,他的眼神好可怕,感觉像看一只到处扑棱的禽鸟,要抬起手就杀掉我一样。
她无助地呜咽一声,连忙摇头道:“呜呜呜,不是的,小红愿意承担后果,但是能不能给我的手机充上电,我想跟哥哥道个别,就算是看在我们曾经一起……过的份上。”
她本来想说一起被绑架过,但是说到一半触及到他含笑却澹凉的眸色就噤声地黯淡略过了这个词,看来对于这位身份高贵的大少爷来说这件事情并不是在下官仆婢面前可以随意说的。
如隐形人一般立在一旁的侍从寂若寒蝉,内心翻天覆地地搅动着。
不是啊,“一起……过”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我听错了还是说这根本不是我可以免费听的东西啊!
这位小姐明显还没有成年,看制服还在上初中吧?禅院家也没有给直哉大人定下婚约这种东西啊。
还有少主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呢!作为熟读并背诵禅院家家规的贴身侍从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说的这些规定呢,你现在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东西到底是认真的吗?
咒术界能够打破家族设置的禁制结界的都是一些比较入流的咒术师,边缘误入也很常见,如果没有做出不敬的行为闲的没事干是不会因为擅入结界而处罚他们的,身上没有咒力的小鹿或者小松鼠也经常会穿梭这些屏障。
如果要处罚的话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就应该做出反应了,本来以为您叫她进来是要问是如何进来并且携带了那只咒灵的,谁能想到在这里都可以喝了好几杯茶了还在说这种不知道意义在哪里的话题啊!
啊啊,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啊。内心戏十足的侍从把头低得更低,埋进了阴影里。
夏油小红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对于她来说眼前的局势复杂又有着令人烦恼和惧怕的后果。
她怏怏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捧在手心里,洁白的掌心躺着的深红色翻盖手机随着她颤抖的手腕一抖一抖,尾端的小煤球咒骸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她抽咽道:“那天直哉前辈送我出结界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说好的报酬我也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呜呜,不过没有关系的,我想问一问、就问一问能不能用那个来抵我今天的罪过呢……直哉前辈。”
“……”禅院直哉没想到她还能把这不入流的微末细节记得这么清楚,还那么自然地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了出来,甚至让他分不清她现在骇惧的眼神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在演独角戏。
那种时隔多年的熟悉的头疼紧绷感重新传递到他的脑海,禅院的嫡君罕见地卡壳了一瞬,随即抬起凌厉的眼,讥诮出声:
“你有没有搞错啊,那只追你的咒灵可是本少爷解决的,按照你的理由来说,要不要给我九十个亿报恩看看呢?夏、油、小、红。”
“呜,我没有那么多钱,如果有的话……那我们一笔勾销吧,直哉君。”少女带着哭腔,抽抽搭搭地道,舌头微微探出唇畔,舔了舔唇珠畔留下的细汗,“还是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呀,前辈。”
禅院直哉手肘撑在茶案上,好整以暇地微微前倾,满意地看着她抽嗒嗒的狼狈样子,他音调倨傲地道:“别跟我谈条件啊,你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吗?”
“啊啊,那种事情。”夏油小红为难地偏了偏眼睛,转移了话题,“你吃饭了吗直哉前辈。”
侍从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小姐你刚刚不是还在幽咽呜呼看上去像被残忍的封建残留势力欺压、摆出一副无奈生死的可怜表情来吗!?如此轻巧又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是真的以为直哉大人是可以被随意挑衅戏弄的好脾气吗?
果然是还没有搞清自己的定位的年轻女孩啊,好可惜,这样下去的话……
对面的禅院直哉看她一眼,淡淡答道:“没怎么吃饱吧,膳房的那群家伙饭烧得蛮烂的,淡得要死,回去就给他们都裁了算了。”
他平淡地回答了啊!!
原来小姐你也是可以随意拿捏别人脾性底线点的那种性格吗。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却好像认识禅院直哉三生三世了一样啊!痛哭流涕了同事们如果可以的话出本书吧大家得少受多少罪啊。
“少吃盐对身体好哦,母亲是这么跟我说的,前辈这样有底蕴的世家,唔,是这么形容的吧,我不太懂;膳房肯定也是考虑了营养配比之类的专业知识的。”夏油小红道,“我以后也有考虑要不要成为一名营养美食家。”
“差点忘了你考上初中了啊。”禅院直哉慵懒地翻了一眼她的制服,“东京的学校?快毕业了吗?有时候搞不清楚你去读书的意义在哪里,去随便念两所咒术高专的话都比去读国文考学适合你吧。”
“唔…我很有努力地在学习啦,我迄今仍旧没有生出想当咒术师的意愿,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它们都是什么东西,我不懂的……这么说的话,直哉前辈的兄弟姐妹没有在外念书的吗?还是读私塾或者请专门的老师?”少女困惑地道,脸上还有未干的晶莹泪痕。
“他们?”禅院直哉嗤笑一声:“浪费资源的废材,弱身无用又怀揣着不现实的梦。身为禅院家庶身的女人不懂得侍奉读礼的道理却私下学习咒术。如果有身兼天赋,区别于只会服从道是的女眷仆妾们也就算了,最匪夷所思的是身上连咒力都没有,那又徒劳地费什么力气呢?以贫瘠的微弱之力,喊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我远远地望去只觉得可笑。至于剩下的男亲眷属……哈,能力不见涨,脑子却多少都逐年地沾上点蠢,关键是长得还很丑啊,如果不是生他们的时候有着嗣子的身份,恐怕现在插花沏茶都勉强。”
他点了点,精致张扬的眉目倾泻出秾丽又恶毒的美来,“那样贫弱的兄妹,谁关心他们的死活啊。”
说到这,他才发现对面的夏油小红气鼓鼓的。
“我身上也没有咒力。”她道,声音还有残余的哽咽沙哑,“我哥哥也没嫌弃我,你这样说让我想到了悲伤的事情……”
“弱者也有弱者的价值,不能够说非要定型在某个地方做某件事就是他们的价值所在了。那样的话我就只能买章鱼烧蹲着边吃边看你死掉了。你要是跟我说一句话,我就惶惶地跪下来说不行的小红办不到,你要是命令我做什么事,我就在地上边哭边打滚说我是废物我不可以的,那岂不是很糟糕吗。你要是平白无故被别人打我也会难过地哭的呀,难道你也要命令我不许哭因为你该被打吗?”
少女攥着手机尾端伪装成挂件的煤球咒骸,用力泄愤一般地揉了揉它的肚子,“我想回去了。”
“……”禅院直哉头疼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怎么变得这么凶,都不可爱了啊。”他语气烦躁,揉了揉眉心,上挑扬起的眼尾如笔势刚健有力的怒猊笔墨:“你这女人,我这里是你说要回去就能纵着你回去的吗?”
窗外风雨忽然骤停。
禅院直哉倏地蹙眉抬眼,竹林簌簌地飘摇作响,落下的竹叶缓慢地落在屋外土壤中,青年抬袖的动作快得几乎只能看见残影,青筋暴起的手抵在窗旁刀架上,欲要拿刀,刀镡却如被镶入死地般纹丝不动。
“不然呢?”
白发的咒术师笑吟吟地倚在窗台,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按在他要拿刀的刀柄尾上,“真没礼貌,这样说我们的小红妹妹。”
他身影遮住了阴天投来柔和又布满沉雾的光源,话落的瞬间,两人咒力缄默散开,相抵时如狠狠撞上的凶兽,震落窗外翩翩的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