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崩溃边缘颤抖着咬着自己的小拇指最末端的指节,夏油小红嘴唇嗡动,语速极快地道:
“宿傩大人,其实我很贪生怕死,但是死亡实在是来得太快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释放出恐惧或者掉眼泪。有时候你虽然会对我做出很蛮横霸道的事情,有时候也很痛,但最终我还是会完整无损地从梦里醒来,继续去上学,去美咲学姐推荐的女仆咖啡店的兼职打工,周末去看哥哥,然后把赚来的钱存好,三十岁之前买下一家温泉旅馆,和家人泡一辈子免费不限量的温泉。嗯,这样想一想就好像活着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说完了吗?”两面宿傩像是欣赏完了风景,居高临下地问道。
“嗯,呜呜,谢谢您听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话呢,好糟糕的状态。”夏油小红轻轻道,“如果我没死掉的话就好了,那些甜点我会拿出一部分供奉给您的,味道是很好的,可惜……沾上灰尘了。”
在Maid latte女仆咖啡厅兼职的夏油小红学会了很多种甜品制作的方法,有时候会很虔诚地带回来轻轻地供奉在卧室衣柜第一层的莲花神龛里,祈愿宿傩大人可以施恩给她让第二天的数学考试更加顺利一些,或者在梦境里面的心情好上那么一点。
虽然一开始食物会腐坏,但经过小红锲而不舍的努力,掌握了在睡觉前吃掉然后记住食物的位置和外表,于梦境里专心复刻出来上贡的诀窍。
现在如果让脑袋混乱的她回忆起来复刻,恐怕也只能得到一个软趴趴的、沾上灰尘泥土的草莓大福了吧。
“喂。”男人冷情的声音传来。
“欸?”小红缓慢地抬起清澈的眼睛。
“你不是拥有这种能力吗?”他这样道,合掌抵着额头,偏首看她,“真的忘掉了?”
就像是最原始的咒语,念出来的一刹那仿佛就有什么在悄然改变中。
自链接的彩带尾端溯回,一直到握着它的开端,飘扬着的有着波浪弧线的七色菱花彩带,晃动时折射出水晶在强光线下透出的凝实又透彻的色彩,这样的颜色足以照亮整个全部由黑暗构成的领域空间。
是什么在作用呢?足够从他的领域里获得授权逃脱,获得了中心原点后便崩溃一般的坍塌。
夏油小红最后看到的一眼,是红莲业火御座上,宿傩大人俯瞰来的冰冷又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
……
我曾经看到埋在水土里的赤红色的蚯蚓因为潮湿过头的土壤而从蓬松的居室中钻出地面,那种粘稠的、柔软的、却含着生命蓬勃发展一般的动力和窒息间的透气感,在布满尘土的柏油马路上挣扎着,让我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怜爱。
当我捧着这样的、脆弱蠕动着的它在手中,捧给哥哥看的时候,收到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呢?仅仅是施舍给我的,还是感怀着和我一样的情绪释放出来的恩怜呢。
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哥哥那双眸里倒映出我满身是泥土的脏污的身影,和他沉默着用手逝去我面颊泥泞的温度。
夏油小红混沌的记忆闪烁过脑海。
为什么我回想起来这些呢?都是很早以前的事物了。
时光在倒流着吗?
竟然是这样的感觉,就像全身都浸泡在了温暖的泉水里,失去的部分也被好好地缝合了起来。
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脆弱光滑的虹膜上映射的是怎样的情绪呢,就算是死亡临近的时候也会思考遗憾、思考亲人、思考爱是怎么样的构成吗?
是唯独我的时间在倒流、还是整个世界都倒带一般地回去了呢?
“啊啊,怎么回事啊。”这样念着的小红,淌下了眼泪。
心都要碎了一样的感觉。
……
“怎么回事?杰?”
夏油杰收回一直凝视窗外的目光,望向问话的同期挚友,摇了摇头。
“怎么突然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像发现午饭没有蛋包饭暗暗忧愁的魔法少女番剧女主角一样?”戴着墨镜的白发男子如此凑过身来道。
低头看着手机讯息的夏油杰偏头,把手臂抬高,避免八卦的搭档探过身来说出更多粘稠长调的话语。
他轻轻叹息,一边轻按按键息屏,一边将手机揣在兜里道:“没什么,我要出去一趟,帮我跟夜蛾老师说一声。”
“好勤快啊,下午的任务杰已经很累了吧?就算硝子用反转术式治疗了并不算重的伤势,也不需要跟我打两盘游戏休息一下吗?这样干脆地看一眼信息就走,让我猜一猜,是你那个今年来东京读书的妹妹?”
“……”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好像在说如果你再说下去可能会失去什么东西这种半威胁半无语的话一眼,他抬臂动腕,修长的手指穿过额间的刘海,无奈道:
“我妹妹要来给我送她做的甜点,我现在要去拿。”
“妹妹酱~真好啊,我也想要有人给我送甜点啊,可恶!怎么你连妹妹这种异性缘也有啊,呃呃呃。”五条悟这样呻.吟般说道,看起来很感兴趣这种普通的非术师家庭探望的感觉,或者说只是一时对探望的对象生出好奇的心情。
“你可以去认领夜蛾老师的咒骸用人偶当妹妹,不过,我想这对你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吧。”夏油杰眯着眼愉快地笑道,语气平淡地说出了不得了的损人话语。
“可以这样轻易地伤害我吗!太过分了,杰,拿人偶当妹妹,我也不是那种宅男变态啦。”
五条悟气鼓鼓地拍桌而起,说完了没气几秒,又懒散如流状体般坐下。
“谁管你。”夏油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和对话框上的头像。
他低头,把制服上并不明显的血迹擦拭掉。低眸时倾泻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润与柔和,好像被细腻磨合了的和风细雨,冷冽平缓,抬眸的一瞬又恢复成淡漠的眸色。
“我的天,杰。”五条悟单手撑颔,弯着手肘半躺在榻榻米上,惊骇无比地道:
“你露出这幅和蔼温婉的表情真是让我甚至一瞬间有点想呕吐啊——亚撒西的哥哥酱这样的存在什么的,是在你身上显赫且不违和地存在着啊!”
“等会儿我临走的时候可以把你埋在土里让你学会怎么温柔一点说话。”夏油杰一边把制服下的绷带缠裹好,一边微笑道。
五条悟静静地看了他的侧脸一会儿,墨镜遮住了他喜怒不明的眼神。短瞬的安静让夏油杰有些意外地朝他看来。
白发的咒术师突然站起身,决定了什么一般,自满地毛遂自荐,像一只浑身赞发着光辉的翘尾巴猫猫:
“高专的附近设了结界,虽然大部分是针对咒灵的结界,但也有针混淆普通人方向意识、以防止他们误入的结界在,没人带路的话夏油妹妹酱也是会迷路的吧?那么让我来担任这个荣誉的导游怎么样呢?”
“不需要,还有别对我妹妹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啊。”夏油杰伸出手,淡漠地抓住一跃而起准备出发的挚友的制服衣领,收手下拉。
力度之大甚至可以看到他手背用力而暴起的青筋,攥得五条悟不得不因为这高难度的动作弯下灵活的腰来,轻易完成常人做不成的动作间,他抬起墨镜下那双如清丽琉璃般的双眼。
两双漂亮的眸视线相交的一刹,五条悟安详地微笑道:“杰,我的腰在刚刚那一瞬间好像发出了不得了的响动呢,‘啪’得一声这样。”
“啊啊,对不起啊。”夏油杰一边的把他的头往下按压,一边冷面开口,发出了毫无诚意的敷衍答话,“就在这里养伤顺便把布置的作业连同给我的份一起做了吧。”
“呃呃要死了要死了住手,”五条悟的腰几乎如折纸般被叠成了对折,他拖着黏腻的长调哀怨着,但他的挚友却明白这点程度就喊叫对他来说只是故作旧态的虚张声势。
感到时间差不多了,夏油杰抬臂把袖扣按好,捋平因为打闹而泛起褶皱的领口,对身后扶着腰勉强站定的白发同期生道:
“她会在结界边缘的红色电话亭那里等我,有结界的保护她不会受到伤害,就在那座水车桥下,不远处就是巴士站。”
“所以不需要你带。”他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堪称残忍恶劣的笑容,“劣质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墨的黑导游先生。”
“别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因为挚友收拾衣装而得以重新站好的五条悟遥遥地伸出一只手,挽留又不舍地喊道:“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作业我也帮你做。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杰!”
“难道妹妹酱不会怀疑你其实所在的私立宗教性质学院是个吃人又恐怖的地方吗?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朋友的哥哥,会不会让妹妹酱更担心啊杰!”他这样说道,可怜巴巴地抵了抵精致鼻梁上墨镜。
“我妹妹她……很怕生。”夏油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情绪灰沉,整个人就像是一瞬间被拖拽到了拒绝窥伺的阴影中去了,充斥着敏感的、晦暗黯淡的乱线。
——我做得多,哥哥也稍微给同学分一些吧。
——哥哥这样耀眼优秀的人,有很多的朋友吧?从来……没有听哥哥跟我怎么提过,是怎样的人呢?我……我没有很多朋友。
五条悟安静地看着这样氛围杂乱黯淡的他,如观察一叠湮没在阴影中的精致具器,没有说话。
夏油杰回过头来,周遭的气息又恢复如初,就似一切只是短暂的错觉一般。
他微笑道:“你要是敢乱说话做奇怪的动作开恶劣的玩笑,我就杀了你。”
“好的完全没有问题遵循您的指挥夏油大人。”站得笔直的白发高专生放弃了观察和思考,眼里原先观测般的澹冷一瞬清零,熠烨之光连墨镜都阻拦不住。就连信誓旦旦地朝他的挚友放出的保证,也甚至用了夸张的敬语。
……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外山。
“悟。”走在前端的夏油杰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声道:“你感觉到了吗?”
“啊。”五条悟道,“有微弱的咒力破碎地弥漫在空气中,喂,你妹妹不是咒术师吧?”
“不是的。”夏油杰声音有些不稳,冷沉得如冬日的冰窟,“我是说,有血的味道。”
还有自胸口深处传来的、莫名的——心都破碎掉了一样的感觉。